她没必要来这一趟。去往医疗室走廊上，艾弥丝还这样想着。
但作为明面上队长的‘医疗师’，如果在队长受伤时她都没出来一面，似乎有点说不过去。
医疗间的门紧关着，艾弥丝在门口停留了片刻，始终没想好要不要进去。
“索奥斯小姐。”门在这时却被人拉开了。
“你来找队长是吗。”出来的医生认识艾弥丝，他拉开门主动把路让给她，“已经给队长过止血处理了，如果您有什么别的需要嘱咐的可以安排护工去做，我现在需要去局长那里一趟。”
艾弥丝一眼看到了坐在病床上正有人给他更换纱布的史蒂夫。他受伤的位置在左肋骨下两三指的腹部，血液已经渗透了第一层纱布，不像只是一点擦伤，似乎切切实实的中了一枪，更不是‘一点小伤’。
他怎么会在训练中受这么严重的伤碍…
史蒂夫也在听到她名字的时候朝她看了过来，“艾弥丝？”
这下再想走也来不及了。
史蒂夫朝她温和一笑，打算说点什么之前，他向正给他包扎的护工道：“可以了，谢谢，你可以去忙其他工作了。”
绷带和止血剂被留在了手术盘里，艾弥丝知道这些是接下来她要干的活儿了，便慢吞吞地进了房间。
“我听弗兰克说，你在训练时受伤了，过来看看你……”他们算不上很长时间没见，但说起来却有好几天没有说得上话了。
艾弥丝判断了眼他的伤势之后，注意力就全然落在了手术托盘里。小伤的应急处理她是懂得的——许多星球会将基础医疗知识列入考取飞船证的项目里。但地球上的枪伤除了理论概念外她还真没见过要怎么处理……不对，似乎也见过一次，那次是她自己中的弹。
好在医疗队已经取出子弹做完了基本处理，她只需要完成剩下的包扎就可以了。
好一会儿，她听到史蒂夫说：“谢谢你过来。”
之后他意外地没再主动说些什么。
消毒水的气息浓郁。
艾弥丝通常不喜欢主动挑起话题，以前她只需要听老板们说就行了。之前与队长相处的时候两人话都不多，但也从不会像现在这样古怪地沉默着，仿佛房间内只剩下流速缓慢的清冷空气。
她总觉得队长有话想对她说，一直没有开口是在照顾她的感受，他的视线都没落在她身上，仿佛不想给她没必要的压力。
往日不管老板们什么脾气，艾弥丝只要火不烧到自己身上就能做到完全的不为所动，这时她不知为什么却感到了有些不自在。
“你受伤怎么没通知我一下？”艾弥丝尝试做那个打破沉默的人。
面前的男人想了一下，说：“没那么严重，我不想打扰到你。”
艾弥丝：……你以前手腕扭伤都来找我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这还不严重碍…经过血清改造的超级士兵的恢复速度要快上常人好几倍，但他身上的又不是擦伤，中了弹就算是他估计也要休息不短一段的时间了。
“我上次似乎吓到你了，是吗？”史蒂夫突然问道。
上次，说的是他们跟复仇者联盟见面的那次。
艾弥丝微微一怔，她这段时间有点躲着史蒂夫走，她总感觉队长好像察觉了这一点，因为回来之后他一直没再主动叫过她。所以真的不是她的错觉？他真的是注意到了她在躲他才不再来找她的埃
“没有，”艾弥丝说，“您……你有你必须要去做的事，不需要太在意我的感受。”
史蒂夫一直对她很好，他从没提起过会给她什么帮助，但至少，艾弥丝知道如果不是史蒂夫有意无意的庇护，她在九头蛇的生活大概不会像现在这么轻松。
这种优待别说九头蛇会起疑心，就连她自己都找不到理由，除了像她猜测中的第一面的好感，她根本想不来别的理由能解释。
这世上没有那么多无缘无故的好意——艾弥丝对于人情世故了解得不多，也知道这个道理是宇宙间通用的。哪怕史蒂夫并没利用她去达成什么目的，也没把她放在她的计划的某一环，她紧绷的心都始终没放下来过。
九头蛇内可没什么美好的‘友情’在，他们崇尚力量至上，哪怕是史蒂夫虚构的记忆中，他与九头蛇那几位高层领袖的‘情谊’，也是伴随着利益和斗争的关系在的。
这就让不知道史蒂夫真正想法的她在面对他时一直带了份忐忑。当那份好意在最后需要结算起代价来，费用有时候可不知道要多昂贵了。
“你现在是不是在想，我为什么对你有些特殊？”那个低沉的声线依然平稳，但这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时，却早没了一直以来的谦逊温柔，艾弥丝甚至从中听出一分冰凉的意味来。
他仿佛知道她这会儿在想什么。
艾弥丝停下了手中裁切绷带的动作，抬起头。
史蒂夫晦蓝色的眼瞳安静地看向她，浓长的眼睫落下的影子似在他眼中留下了一层蛰伏的阴翳。
“因为——我好像从没见过你对组织有什么忠诚。”
那一刻，艾弥丝脊背瞬间生出一种坠入冰海一样的寒意。宽厚温和仿佛只是这个人的伪装，直到现在她才真正见识到面具下的他是什么模样。
她强忍住想要后退的冲动，脑海中一瞬间分析了无数种他话中的意图——他在质问什么？他觉得她的身份有问题？她有什么特别的举动引起他的注意过？他在怀疑她是哪一方的卧底？
“我并不效忠任何人1艾弥丝头一次觉得发声需要这么大的力气，冷冽的声音依然保持了沉稳，“也从没人要求过我去效忠谁——不管您在怀疑我什么，我只能告诉您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不会做任何有关危害您计划的事！我是从外部被派来这里做技术支援的，组织内有我的详细资料，如果您一定想知道更多——我之前曾为莱克斯集团工作，卢瑟先生可以证明这一点。”
艾弥丝觉得自己好难，关键时候竟然还要搬出前老板来证实自己不是谁家的卧底。
至于局里她的信息怎么写就不是她能关心的了的事儿了……她现在最需要的是让队长知道她没干什么对九头蛇不利的事。她一点没想到对她可以说是纵容的队长竟是对她怀疑最深的那一个。
艾弥丝一口气都没喘匀，谁料，她这时却看到史蒂夫原本放松的肩膀微微绷紧了起来，身体后倾，一下也不敢再动地看着她。
那是再显然不过的受到惊吓的模样，仿佛没想到她会突然间发火一样，“抱歉……我又吓到你了吗？”
艾弥丝：………………你可快把我吓死了。
还有他这跟被她吓到了的样子是怎么回事？？她敢说他挨那一子弹的时候都不会表现得比现在更惊讶了！
“原谅我可以吗。”目光中带有歉意的男人又恢复了以往的温润。
艾弥丝甚至自己都要怀疑刚才那试探的一眼到底是她的错觉还是真的存在过。
就算他道歉，就算他表现出刚才不是故意的，不管他再说什么，艾弥丝只沉着视线看着他，一句话也没再说。
“你是我见到的唯一一个对看到的一切没有任何偏向的人，不参与计划，也从不对任何事做评价，从第一次开始似乎就是这样。”史蒂夫说，“我没想要对你表示怀疑，我只是想从你这里知道一件事——在你眼中所看到的我做的那些事，都是对的吗？”
他等不到艾弥丝的回答，艾弥丝已经不打算回答他的任何问题了，万一这一切都只是他的试探呢。
这些人类实在是太复杂了。她都见识过史蒂夫是怎么挑拨复仇者们的关系的了，为什么还会觉得他是个好脾气不会玩弄话术的人呢。
虽然没再回答他的问题，但他身上的伤口是不能一直拖下去的，她又没法把刚才走掉的护工再叫回来，最终绕到病床的一旁默不作声地开始重新给他缠绷带。
史蒂夫多少察觉到了她不打算跟他说话了，“最近发生了很多事，你是我的医生，这一切应该更早地告诉你……”他知道这些话说出来对他来说不是一件有利的事，但如果让他说一个基地里最为信任的人，他的感觉总会不自觉偏向面前这个女孩儿。
“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组织希望让这个世界变成一个更为强大秩序的世界，只有这样才能更好地远离暴力和战争。理智告诉我需要按组织的计划走，可是我的感觉却告诉我有什么出了问题。
“那些复仇者们，我曾与他们一同并肩战斗过，我看到过他们目空一切的模样、他们懦弱的模样、他们犯蠢却丝毫不觉得自己是错的模样……他们总是把事情搞得一团糟，从来没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他们说要守护这个世界的誓言也愚蠢得可笑。可哪怕弗瑞做的安排总是很蠢，神盾局…复仇者的那些人也确实在认真地拯救每一个能帮得上的人，不管他们有没有用……
“要想拥有最终的和平，总免不了流血，从我成为一个战士开始我就知道了。我知道这条路上还会有数不清的牺牲，也一开始就有做好了付出生命的准备。但现在，我不清楚为了帝国而放弃那些本还有希望的人是不是正确的……”
艾弥丝的手顿了下，侧眼看了看他。
史蒂夫想起来了什么吗？
这些话是不可能让九头蛇听到的，他应该也是清楚的。所以他这么说真的是他这么认为的？
艾弥丝唇角抿了一下，打算接着闭嘴——蛇总是狡猾的，被蛇咬了一口，接下来她都不想要碰蛇了。
打定主意不要回答他，但绕绷带的时候拍了下他的胳膊，男人就会意地抬起手配合她的包扎，让艾弥丝又有点动摇了。
如果他说的那些话是真的就好了。
“我不知道怎么样才是对的，”艾弥丝保守地说了一个不容易出错的回答：“但……伤害别人似乎总是不太好的。”
不要给无辜的人施加伤害吗？
总算听到她的回答，史蒂夫轻轻地笑了，“我知道了。”
他在她系完绷带的时候，很轻地握了下她的手，“我不会伤害你，艾弥，永远不会。”思考了下，他又说道：“也不会让别人伤害你。”
他刚才吓到过她，现在不管再说什么她可能都不会信。他没有做什么保证的承诺，但包裹着那只白皙小手的宽大手掌本身就像一本誓典。
他的手，他的盾，那就是他全部的承诺了。
“如果你觉得我犯错的话，告诉我可以吗？”他说。
“你的敌人很多，史蒂夫……”艾弥丝神色复杂，说道，“多到难以想象。”
那双干净的冰蓝眼瞳似退去了阴翳，“我从不担心我的敌人有多少，我会把他们一个个都揍趴下，我擅长这个。”
把九头蛇一个个都揍趴下啊，这得多大劲儿碍…
艾弥丝不是很喜欢在她房间以外的地方暴露自己太多，以前是习惯使然，在九头蛇的话……多少是觉得九头蛇的监视像是无处不在，仿佛每一个收声器、一台录像设备都会把收录到的一切传到某个智能终端一样。
但感受到手心下宽大手掌的温度，如果他不是在骗她，她也很想要尽可能让他知道更多有用的事了。
“咚咚＊—”就在这时，门被人扣响了。
不等里面的人回答，一个戴着单边眼镜的男人已经推门走了进来。
“哦队长，我没打扰到你们什么吧？”斯特拉克男爵抬起了下巴，看着房间内的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