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读中文网 > 修真小说 > 倚天观沧海 > 第四回壶中日月何所寻【二】


  人生不易,总得要学会苦中作乐。

  这里是客栈,江湖的客栈,江湖人苦中作乐只有杨柳春风一杯酒。

  夜色中,客栈外的杨柳树如同瞩望天涯的朦胧醉眼,三分是醉意,七分是憔悴。

  有风,却不是春风,此时春风早已经匆匆老去。

  铁鹰从容迈步走进了房间,房间里有风,有酒,还有还算明亮的灯火。

  流云居士正端着酒杯,如同一个殷勤好客的主人。他的脸上居然生出了红晕,一双眼睛却比灯火还要明亮。

  余青崖依然很沉稳,那柄松纹古剑依然斜背在背上,似乎他抱定了剑在人在、人在剑在的信念,除非死去,那柄剑才会从他的背上取走。他的手中握着一个空杯,身边随意放着两个已经空了的酒坛。

  他不仅剑法好,酒量也很好。通常剑法好的人酒量也很好,因为森寒的剑气需要烈酒来平和,来温暖。剑很冷,所以无情,不过人怎么能无情?

  黄天雷长得很威风,喝酒的时候更威风,所以他醉的很快,在铁鹰走进来的时候,他就极其威风地从凳子上滑了下去,口中兀自叫着“喝酒,喝酒,谁不喝醉,谁是狗熊。”

  水若尘从来没有想过当英雄,也不害怕做狗熊。他的脸色虽然也有些红晕,杯中却是水。水越喝越寒,他却满头大汗,似乎所有的寒都聚到了他的眼睛里。他第一个瞧见了施施然进来的铁鹰,因为喝水而寒如冰雪的眼睛竟然使见惯了阵仗的铁鹰心底发紧。

  窦明珍也瞧着铁鹰,她的眼睛里有这个季节的温暖和繁茂,温暖是因为酒,繁茂也许是因为人。笑容依旧很端庄,笑声却很柔美:“原来铁大神捕也有耐不住寂寞的时候,快快请坐,快快倒酒。想来流云居士一定不会吝啬多请一个人,多喝几杯酒。”

  流云居士当然不是个悭吝的守财奴,他其实是个极为好客和慷慨的散财童子。虽然他早已经过了当童子的年纪,至少已经过了三四十年。

  壶中日月长。

  壶中不仅有日月,壶中还另有乾坤。

  流云居士亲手执壶,一丝不苟地为铁鹰满满斟了一杯酒。

  这酒虽然不是如意夫人的醉玲珑,却别有一番风味,另有一种风情。

  据如意夫人所说,江湖人喝酒至少要分几种。绿林草莽喝酒,喝的是血性;侠客义士喝酒,喝的是肝胆;风尘异人喝酒,喝的是风味;隐士游侠喝酒,喝的是风骨;天涯浪子喝酒,喝的是风情;枭雄霸主喝酒,喝的是风气。

  铁鹰喝酒,喝的是不为人所知的乾坤。

  流云居士瞧着铁鹰将一杯酒喝下,道:“本以为铁大侠照应慕容公子无力分身,所以才不敢惊扰铁大侠。”

  他这话绝对不是道歉,铁鹰大有丘壑的心思立即明白了他的话外之音。

  “慕容公子虽然受了内伤,不过本有师门神功护体,加之公子天赋异禀,此时已无大碍。居士不必挂怀,淡了喝酒的雅兴。”

  铁鹰也是个会说正确的话的人,而且他的话不仅正确,而且很妙。这句话妙就妙在“不必挂怀”四个字上,可以不必为铁某人不请自来挂怀,也可以不必为慕容公子如何调养挂怀。

  都是千年的狐狸精,所以不必此地无银说些野狐禅。这才是铁鹰这番话的真实意思。

  流云居士笑了笑,如此情形,他笑一笑是最正确的应对。

  窦明珍似乎微有醉意,举起酒杯,然后悠悠一笑,竟如同水光潋滟之中突然迎来了一场空濛的花雨,纵然不教人销魂,也令人沉醉。

  美酒永远是美人所用的最魅惑的胭脂水粉,所有聪明的女人都知道如何将其发挥得淋漓尽致。

  “听人说,铁大侠乃是当世六大神捕之一,不知有多少巨盗折在铁大侠手上,此次铁大侠只身赶到江南,可是为了缉拿什么人么?”

  在窦明珍如此梦幻般的笑靥之前,似乎没有男人能够拒绝回答她所发出的一问。

  铁鹰虽然已经不再年轻,不过终究还是个纯碎的男人,似乎他也不能拒绝窦明珍的提问。

  窦明珍的笑靥越发美艳,犹如缤纷的梦,犹如芳醇的酒。

  三

  这里没有如花的笑靥,没有芳醇的酒,甚至没有缤纷的梦。

  慕容公子似乎已经沉沉睡去,那盏孤灯也似乎渐渐沉入漆黑的梦。虚弱的火影还在摇曳,过不了多久就会熄灭。

  玉兔马的低沉嘶鸣偶尔飘来,火影竟然为之瑟瑟,似乎是病入膏肓行将就木的老人。

  慕容公子在灯影瑟瑟的时候,身子也兴起不易察觉的颤抖,仿佛他已经虚弱到不胜不期而至的梦魇。

  人生注定要经历一些梦魇,也许江湖就是人始终走不出的梦魇。

  慕容公子的身子又有了轻微的颤抖,那点灯影居然噗地熄灭了。

  漆黑的梦魇袭来,似乎还有一丝叹息。

  随着那声叹息,玉兔马的嘶鸣陡然凄厉,深深地刺进了那突然而来的漆黑的梦魇。

  剑光蓦地盛开,这是昙花般辉煌却轻灵的剑光,似乎还带着幽幽的冷香。

  昙花般盛开的剑光照彻了漆黑的梦魇,天籁般的剑气似乎又发出一声喟叹。

  剑光悠悠地凋谢,那一声喟叹戛然而止。

  玉兔马的嘶鸣似乎也被夜风吹远,划入浩如沧海的夜色中。

  慕容公子的身子虽然还斜卧着,一只手却扣在一个人的脉门上。

  那柄刚刚绽放出昙花般光芒的剑刺进了一只枕头里,那只枕头却在慕容公子的另一只手上。

  这是一柄江湖上让人闻风丧胆的剑,慕容公子虽然没有亲眼见过,却听人说过。

  剑身通体澄碧,长三尺三寸,阔仅一指。

  黯然销魂剑,这就是江湖上最无情、最霸道、最有名的黯然销魂剑。

  这柄剑的主人就是江湖上最无情、最霸道、最有名的杀手之王。

  杀手之王杀人从来只用一剑,在他将近十多年的杀手生涯中,除了不久前被江左布衣坏了他的买卖,还没有过一击失手的经历。

  今夜他的剑的确一击即中,绝无虚发,不过却击中了一肚子草莽的枕头,而被那个已经在生死簿上勾销的人轻轻避开。

  对于一个杀手而言,刺杀了一个枕头,不仅是职业生涯的耻辱,也是一桩无钱可赚的买卖。世间纵然有很多白痴傻瓜,却绝不会有一个花一万两银子请杀手刺杀枕头的白痴傻瓜。

  杀手之王的名头绝非浪得,他不仅知道怎么杀人,更知道如何逃脱。二者缺一不可,必须相辅相成。

  手臂一抖,被慕容公子扣住的手腕游鱼一样滑了出来,一只脚踢出,还没有落地的长剑便被踢回手中。

  一阵清风吹来,杀手之王似乎随风化去,渺然无迹。

  慕容公子没有去追,不是他不能追,而是不想追。他已经知道了行刺者是谁,而且也知道能够请得动杀手之王的人必然就是设局和他对弈的大棋家。

  况且他不能保证自己这个时候一定能够追得上杀手之王,即便追得上,也不能确保自己能够将杀手之王捉住。

  杀手之王虽然干着这个世界上非常古老也非常凶险的行当,却不是一个小人,甚至还有些君子风范。

  如果不是君子,完全可能刺出第二剑,而那第二剑,慕容公子没有绝对把握全身而退。

  朝堂之上未必都是君子,草莽之内未必都是小人。江湖上的事情,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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