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姐的手停住了，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谁都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毫无疑问的是，绝对不会风平浪静。
看着大小姐的样子大公就知道蕾莉亚并没有将事情告诉大小姐，或者说，蕾莉亚并没有那个胆子去将这件事情告诉大小姐。
怯懦。
这两个字被深深地打在了蕾莉亚的身上。
大公并不知道，为什么最初的圣少女是那么的英勇，而这个怯懦的少女又为什么会被莫洛克斯所眷顾？纯粹是因为没有人选的原因吗？
不、不可能，莫洛克斯的高傲可不是死亡可以屈服的，一定有什么东西，让莫洛克斯选择了蕾莉亚。
大公不可能知道，即使是蕾莉亚也因为怯懦不会被莫洛克斯所眷顾，而填补了蕾莉亚的空缺的是，是西芙，一个有着这么多人爱着的少女，总有一天会拿出让所有人都惊叹的勇气来，或许是这样，也或许是莫洛克斯纯粹只是为了帮贝鲁达尔家最后一次罢了。
但这些已经是题外话，就现在的气氛而言，大概就只有安静才可以形容了，蕾莉亚甚至能够听清楚自己欺负的呼吸声，心脏一蹦一跳地迎合着大公优雅地起伏的餐具。
在大公等待大小姐的回答的时候，他的身前不知何时已经上了主菜，饮品被搁置到了一边，回荡的液体似乎是在等待着大小姐的回答。
不同的餐具就这么此起彼伏，娴熟并且流畅的动作，如果没有长时间的使用，是没有人能够熟练地运用这多达近十几把的餐具的。
然而，这就是贵族们无论何时何地都必须保持的优雅和礼仪。
这象征的贵族的威仪，更别说贝鲁达尔还是巴罗尔的旧贵族圈子的领袖，并不是那些新贵们所能够比拟的。
或许正是大公这样的镇定才让蕾莉亚有了更加沉重的压力，也或许是大小姐的停顿时间足够长。
那是一种被四面八方的巨石不断挤压的感觉，就像是将自己活生生地塞进了搅拌机一样。
大脑一片空白，随着那响彻整个厅堂的时钟的“咳哒”声，蕾莉亚感觉自己的神经在不停地发出快要崩断的呻吟。
终于，这份压迫让蕾莉亚再也无法忍受了——这是她做过的，最最疯狂的事情，至少是蕾莉亚现在所能够能够做到的最最的疯狂的事情！
她站了起来，巨大的动作让大公的饮品随之倒下，液体扑倒了大公的主菜里，甚至有许多脏东西也站到了大公的身上，让大公的威仪变得不复存在。
蕾莉亚并没有道歉，或者说她根本就没有想到过道歉，她站了起来，椅子随之倒地，恐惧的想法占据了她整个大脑，她要逃跑，要逃跑！她不断地这么提醒着自己，她迈开了自己的脚步，还被倒下的椅脚给绊了个踉跄的蕾莉亚慌不择路，甚至撞翻了推门进来送餐的女仆。
被撞倒的女仆尖叫着被菜汤弄了一身，但是她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到底是发生了什么，蕾莉亚就已经推开了大门逃了出去。
似乎没有了可以继续容许自己待下去的地方了一样，蕾莉亚迈开了脚步，尽可能地迈出最大的脚步，飞奔起来。
餐厅里女仆们乱作一团，只有安吉拉和贝琳娜依旧站在各自所要侍奉的对象的身后，什么也不说，什么都没做，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许久之后，只有贝琳娜长出了一口气，让后响亮而又冰冷的声音响彻了整个餐厅，“出去！”
慌乱的女仆们顿时没有了慌乱的样子，尽管有些狼狈，但那些女仆都很快地离开了餐厅。
“嗒……”贝琳娜上前了一步，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出现在手里的干净的手巾已经开始擦拭大公身上的污秽，尽管等下这件衣服就会被丢掉，但是从餐厅到卧室这段距离的威仪还是需要注意保护一下的。
大公进餐的节奏已经被打乱了，他只好放下餐具，看着相比之前的井然有序而言已经乱糟糟的餐厅，向后靠在了椅子上，任由贝琳娜处理他身上的脏东西。
“咔哒。”大小姐的餐具最终还是放下了，不过原本插在上面的食物已经被放进了嘴里。
也不知道是不是蕾莉亚下意识的行为，大小姐面前的食物并没有收到多少的影响，只是汤盘里的汤汁有些洒出来了而已。
现在所有的一切都如同之前的镜像一样变得相反起来。
大小姐开始用她在公馆里磨练了十六年的利益，规整地进餐，动作虽然有些生硬，但已经有了优雅的气质在里面，反倒是大公，向后靠在椅子上，一言不发。
他还在等待，等待自己最爱的莎莎对着自己的咆哮。
但令大公怎么都没有想到的是，在大小姐将面前的并没有上完的食物中的一部分吃完之后，拿起一边的饮品当做漱口水漱了一会儿口水之后。
一边擦着自己的嘴巴，一边看着自己的父亲大人，原本安静到令人不快的地方，第一次有了人类的声音，“然后呢？父亲大人如果只是通知我这个的话，就不需要在进餐的途中说吧？”
“……生气了吗？”大公感到了大小姐语气之中的不善，他将眼睛撇到了一边。
大小姐不可置否地看着大公，从餐桌边站了起来，“恩，当然会生气。”
“这不能怪蕾莉亚，毕竟是莫洛克斯……”“父亲大人一定是搞错了什么。”大小姐打断了自己父亲的话，她走得有些失礼，一个贵族大小姐，可不能迈出这么大的步伐，但大小姐还是几步就迈到了自己的父亲大人的面前，娇小的身材，在自己的父亲大人面前看起来有些高大，“我没有在生蕾莉亚的气，我在生气的是，父亲大人没有提前告诉我，而是先告诉了蕾莉亚。”
“你知道吗？你让蕾莉亚整整一天都像是快要死去的样子。”
“……”大公回望着自己的女儿，“因为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和你说，我希望有个台阶下，莎莎，你应该理解你的父亲。”
“我明白。”大小姐少有的居高临下的姿态让大公有一种，自己的女儿总有一天会比自己优秀得多的想法，“我明白父亲大人也是在考虑我的感受，但是，相比起这样的父亲大人，蕾莉亚勇敢得多。”
大小姐说完这个的时候就转过了身子，走向了餐厅的外面，“如果父亲大人真的是为我着想的话，我希望找到杀死西芙的人。”
“哒哒哒……”没有给大公答应或者是拒绝的机会，大小姐就已经舍下了一切擅自离开了，只留下安吉拉恭敬地对着大公行礼并且合上了餐厅的门。
“……”大公换了一个坐姿，看着身边的贝琳娜，然后站了起来，搂住了面无表情的女仆的肩膀，大公不由自主地贴了过去，鼻尖在贝琳娜的脖颈上耸动着，这让贝琳娜不自觉地皱了皱眉毛。
“贝琳娜。”
“我在这里，主人。”
“莎莎比我优秀，对吗？”大公从侧脸看着这个单片镜的女仆，贝琳娜的侧脸比任何的时候都要美丽，冰冷冷的，却又有着那么一点点令人意想不到的光辉，或许这光辉真是来自于她脸上的金边的单片镜。
“不对，她比你任性得多。”贝琳娜这么说着，然后后退了一步，离开了大公能够掌握的距离，脸上不知何时爬上了奇怪的红色，但她依旧没有任何的表情，“请注意一下形象，主人，如果需要的话，也不是在这里。”
“贝琳娜。”大公无奈地摊了摊手，“我没有那样的意思，只是想知道你对莎莎的真实想法。”
“……”贝琳娜盯着大公看了很久，才将视线移开，“这种事情，只要问的话，知无不言。”
“要说任性，贝琳娜才任性得让人没办法适应。”
……
没有地方可以去，没有地方可以去，明明还在不停地迈动着脚步向前奔跑，但始终都发现前方是没有目标的死路，身后是追逐的未知黑影，前方是永远不会到达的光明。
自从那属于蕾莉亚的乐园崩裂之后，整个世界都变得如此陌生，如此地不需要自己。
我应该怎么办？我应该去往何方？大小姐的身影从自己的身边消失之后，自己……还能够向着这走道的尽头奔跑吗？
没可能的吧？没……可能的吧。
原本还在前方的贝琳娜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就连那一丁点儿的金光都已经寻觅不见，这走道深邃而又悠长，没有尽头和足以看到天空的西芙对着自己的慈笑的温暖。
然后……
这仿佛是无尽的旅途一样的奔跑……似乎终于有了尽头。
那是……
一头银灰色的头发，淡紫色的为主色调的服装环绕在那并并不饱满的身体上，较小的个头却如同巨石一样挡在了前方的道路之上，瑰紫色的眼眸，带着令人无法明了其中的意义的光辉，直视着蕾莉亚。
带着安吉拉的大小姐，挡在了蕾莉亚奔跑的路上，让奔跑的蕾莉亚一下子就跌倒在了地上，突然的骤停和跌倒磨破了蕾莉亚的胳膊和膝盖，但没有丁点儿的疼痛让蕾莉亚那满是空白的脑袋清醒过来。
当蕾莉亚抬起头来的时候，看到的，是大小姐落在自己眼前的脚裸，以及，大小姐伸出来的手。
“蕾莉亚。”
蕾莉亚不知所措地看着大小姐，嘴唇剧烈地颤抖，却将那几乎脱口而出的声音压在了心底……那一句习惯性的“我在这，大小姐。”就这么被压在了心底。
蕾莉亚没有回应大小姐。
因此，大小姐又一次地喊道，“蕾莉亚。”
谁来……谁来推我一把？蕾莉亚惊慌地坐了起来，没有去握住大小姐的手，她坐了起来，一脸的无助，她需要有个人推她一把，是谁都好，能够推她一把就好了。
就像当时帮她打开了门的贝琳娜那样！
“所以说！蕾莉亚！”大小姐的声音高扬了起来，仿佛生气了一样的语气，大小姐向前了一步，更加贴近了蕾莉亚，一把就抓住了蕾莉亚的手，“我知道你在害怕什么。”
“但是，如果我的小提琴没有白白摔坏的话！你就给我好好地站起来。”大小姐瑰紫色的眼眸如同尖锐的针尖，挑得蕾莉亚扭开了自己的视线，刺痛感让她不知所措。
但是。
那高大的娇小让蕾莉亚有些眼熟，仿佛大小姐的身后正是那高高扬起前蹄的莫洛克斯。
啊啊……蕾莉亚的眼睛忽然就恢复了神色，她突然就想起来了，想起了最早的最早，自己对大小姐许下的誓言。
那是在莫洛克斯的雕像面前回应大小姐的话语。
纯洁、正义、信任以及胜利。
那是莫洛克斯，“无论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只有我的命令要绝对服从，你是我女仆。”那是大小姐！
蕾莉亚睁大了自己的眼睛，眼前的道路忽然就明了了起来，贝琳娜的身影似乎再一次出现在了那长长道路的末端！蕾莉亚不知道应该如何去回答大小姐，但是。大小姐的手拽得很紧，“无论发生什么样的事情。”仿佛回到了小时候那任性的样子的大小姐大声说道，“无论发生什么样的事情，你只能是我的女仆，哪怕你舍弃了女仆的身份，你依旧是我的女仆，只有这一点，从未改变。”
大小姐盘踞了所有事物的最高点，高高在上，如同神明。
如同照射在种子上的光亮！
蕾莉亚似乎下了什么让她坚定了自己的决定，她反手握住了大小姐的手。
那堵在胸口的话一下子就喷发了出来，她张开了嘴巴，舌头如同跳跃的天鹅湖上的舞者，演绎着纯白而又完美的舞曲。
蕾莉亚的声音，从未如此清澈过。
仿佛一切的一切都已经……回归了真正的伊始。
“我在这，大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