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开联系?”

  李洵光失笑,一缕缕神明气息在他瞳孔中流转。

  江游怔在原地。

  “你觉得我断的开吗?”

  在少年注视下,别的不用去管,对方头顶血条,已然呈现出神眷的几分特征!

  胸膛肌肤变为透明,那神系物彻底取代了心脏部位,通过无数血管连接着体内。

  这些血管,血液,全都在侵染范围之内!

  已经向神眷方向转变,这令江游如何是好??

  【影化】再强,洗去这一身神纹,还要将神系物侵染。

  他得多强才能做到?

  江游一咬牙,抛开杂念。

  不等他继续出言相劝,李洵光翻身而起,抬拳袭来!

  江游不闪不避,同样挥拳。

  二人身躯皆是一晃。

  “我无法接受,在方哥前,您是最年轻的战将,您几乎要开创个人流派的超凡体系。”

  “您本该是坚毅的战士,大周的战将。”

  少年咬紧牙关,从牙缝中挤出几字,迎面撞上李洵光的拳。

  “不该是这样。”

  李洵光微微恍惚。

  不该是这样吗?

  ——

  “救救我!为什么……为什么他们都爆开了,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长官,长官求您将我孩子带出去,他体温为什么这么高啊!!”

  “痛,头好痛!”

  嘭!嘭!嘭!

  炸裂声此起彼伏,这满城民众,用鲜血谱成了血腥的交响曲!

  “李队!”

  一名名队员目眦欲裂,他们想要去帮助大家,但不知为何,全身传来撕裂般的痛楚。

  这种剧痛席卷每一个角落,痛入骨髓,痛入灵魂深处。

  并非一人,而是所有参战人员!

  状况较轻的还能勉强站立,严重些的蜷缩在地,肢体产生阵阵抽搐。

  不管是止痛药还是什么污染清除液,通通失去效果!

  更有甚者活生生在沸腾的血液下疼死!

  李洵光首当其冲,他半跪在地,张着嘴,近乎窒息。

  更令他窒息的,是那目之所及不断爆开,或者干脆倒地死亡的民众!

  像是秋天麦田里的麦穗,微风一扫,麦穗群齐刷刷的朝一个方向摆头。

  而现在,是齐刷刷的失去生命!

  “老李……”他侧过头去。

  陆南风艰难开口,一双眼睛血红一片,暴突血管泛起晶莹红色。

  他口中泛起白沫,食指颤颤巍巍,点向自己心口。

  这是二人约定好的动作,心,同信。

  在预感到自己撑不住时,提醒对方记得将信笺带回给自己家属。

  陆南风强打起笑容,身体摆动幅度越来越大。

  决策失误。

  一次空前的决策失误。

  在有其他柔和些的选择前提下,李洵光选择大军压境的代价,则是如此。

  他呼吸愈加滞住。

  多年老友双眼上翻,李洵光强撑起身,抓住对方肩膀。

  强如五阶巡夜使都难以活下来。

  又何况于其他人。

  万人队伍……本该死去八成。

  在他人看不见的角落,李洵光恳求神赐。

  于是一枚橡皮擦,擦去关于战役的记忆。

  ——

  大雨倾盆。

  一道身影跪在废墟当中。

  雨水从天而降,顺着面庞滑落,洗涤着整座废墟的鲜血。

  只是这满城鲜血,已分不清是异种还是人类。

  “百万民众,没了,一人都没能活下来。”

  “老赵他家那个闺女听说了吗,才两岁,中了血系污染,没了。恩,老赵也绝后了。”

  “小刘,不是去年刚办完婚礼,刚要上孩子俩月,流了……”

  “还有宋家那小子,18岁,之前来过咱司里,多俊气,天赋也好,考上了北都学府,现在听说是要考虑转文科去了。”

  “可怜那百万群众啊,还有这近万人,都不能生育了,活着的子孙后代都受到影响。”

  “也不知道几代人能够抹除这种影响,三代人,还是四代?”

  断臂身影就这样静静的跪着,雨和血水流淌过他的身边,朝地势低洼处流去。

  ——

  口中喷洒鲜血,两段身影扭打着坠下。

  处刑者炎熄灭,江游深深喘了几口气。

  他双臂微微发抖,钳住李洵光脖子。

  口鼻满是鲜血,包括拳上,身上也是。

  “叔,你清醒一些。”江游眼眶发红,已分不清是情绪激动,还是战斗造成。

  “我很清醒。”李洵光嘶哑开口。

  “你若清醒,就该早将这一情况告知我,告知大周,告知研究院!你为什么这么极端,万一有办法呢?”

  “万一,你告诉我哪来的万一。”李洵光翻身而起,砰的重拳落下。

  江游情绪愈加激动,掌心挡下拳头。

  “方哥敢直面污染,你为何就不行,你为什么要全然埋在心里一句不说,我问你,为什么。”

  “为什么?”李洵光胸膛剧烈喘息,“我告诉你为什么。我曾独闯深渊,与特殊种搏杀;我敢孤身入禁地,营救落难队友。”

  “若我心无破绽,或敢直视神明,若我问心无愧,亦敢直面百万魂灵。”

  一言以蔽之:“可若我心中有愧呢?”

  四目相对,江游望着这抚育了自己十八年的长辈。

  喘息连连,眼中情绪难明。

  他面上不再有年轻时的张扬与狂放,也不再有曾为战将的万夫莫开之勇。

  他更像是溺水之时,抓住了一根稻草的求生者。

  “百万生灵,近万超凡。”

  “那一场战役下来,我曾带队过的学员,三成近乎家破。”

  “北都巡夜司,备战人员位一年内空缺近一半!”

  “此后的每一天,我都能回想起战斗结束的那一幕。”

  “我问你,百万生命之重到底有多重。”

  李洵光呼吸略带颤抖。

  他不再进行追击,踉跄着站在原地,面上神情渐渐收敛。

  神系物心脏收缩跳动,激烈战斗下,融合遍全身,他面庞上的神异花纹近乎彻底成型。

  “那真的太沉重了。”

  他合上眼,站在原地。

  场面一时陷入诡异的寂静。

  噗通!

  噗通!

  仅剩下一次次心脏震响。

  “李叔?!”江游撑起身,心头忽的升起几分不好预感。

  “其实有一点你说得对。”他喘息频率越发艰难,却依旧保持着面上笑容,“我怎该是这样的人呢?”

  “我再不堪,也不该向敌人倒戈。”

  “一寸山河一寸血,我曾意气风发,斩异种万万千。”

  “我力压同代,使其仅可追逐我的背影,我便是那超凡中的盖世。”

  “……”

  “我又怎该是这样的人呢?”

  “十年,这十年我每时每刻都在寻求方法,试图与其对抗。”

  “后来我明白,我心有破绽,绝无可能抵挡住祂的侵袭。”

  “祂想要我的天赋,想要侵占我的身躯。”

  一缕火焰突兀自他身上燃烧而起。

  那是灰白色的焰火,焚烧着身躯,也焚烧着心口神系物。

  浓烈能量在他控制下汇聚,神系物仿佛意识到了什么,想要挣脱,但二者融合程度已达到这一地步,怎可能轻易做到!

  李洵光露出笑容。

  “这是个好东西啊,能力涉及规则。”

  “祂能以此物掌控侵染人类。”

  “可反过来将这东西炼了,可为大周打开前路。”

  江游大脑已混乱一片,千般话语堵住喉咙。

  “我挣扎了这么多年,最后关头,总算没有出错。”

  他看向身前江游,笑了笑。

  “在这之前,我的结局只有两种,臣服,或是自尽。”

  “今天,我选择第三种。”

  一层无形锁链锁住少年身躯,神系物伟力在这一刻爆发。

  江游连声音都无法发出。

  “你不是总说什么时候能成为真正的战将,现在你可以了。”

  “这层力量由神系物凝练而来,不会有任何问题,就算有残留,以你位格也能将之镇压。”

  “它不会帮助你实力提升,却打开通往六阶的路。”

  咔擦。

  似乎应了李洵光的话。

  江游隐隐感觉到体内有什么东西缓缓松动。

  “处刑者与暗影的六阶,想来非常强大吧。”

  他笑着,江游却是瞳孔放大至极点!!

  面上血色越发稀薄,气息也在极速滑落。

  “植物具有向阳性,在感受到阳光时,会不断趋近。”

  “可我的阳光早已被遮挡,看不到未来。”

  “我曾年轻,太理想主义,以为每个问题都能找到答案。”

  “我曾有一条宽阔的路,被我的傲慢所亲手斩断。”

  李洵光笑了,真真切切的笑容映入江游眼中。

  “我知道我要承受所造成的一切后果。也曾迷茫过,悲伤过。困于心结,隐于心海。”

  灰白色的火焰燃烧更加猛烈。

  生命气息逐渐消弭。

  “我从未从那场雨里走出来,只是雨自己停了。”

  恍惚之间,李洵光的眼前似乎看到了一座宏伟宫殿。

  伫立在天地之间的宫殿。

  一代人接一代人。

  周而复始,生生不息。

  燃我残躯,为你照亮前路。

  他脸上带着温和笑容。

  我们总试图在黑暗中寻找一缕光。

  但是反过来想,如果不断地被黑暗吞噬,那不正说明自己是光吗。

  传承未绝,总会有那一天。

  意识到光存在的那天。

  困于多年的心结,随着生命的消散,终是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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