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一帆的眸色中尽是哀凉。
“你可以不原谅我。”他站在那儿，因为她的这番话，而黯然的神色间有几分诚恳。
“但是我想告诉你，在决定与你在一起时，我就是真心的。”
罗小枝淡淡地看着他，过了好一会才慢慢点了点头，“那又怎么样呢？”
那又怎么样呢？真情还是假意，结果都是一样的。
他们不可能。
“楚医生！楚医生！”
不远处闪过一道灯光，救援队的人抬着担架朝这边一路小跑而来。
“刚从废墟下救上来的人，快看看！”
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楚一帆大步就朝着担架出跑过去。罗小枝也反应了过来，急忙跟着过去。
“快去通知其他医生，准备氧气瓶！”
楚一帆扭头朝她吩咐道。
罗小枝看见那担架上血肉模糊的人，整个人有些发懵，被楚一帆这么一喊，茫然地点了点头，转身跌跌撞撞地朝大帐里跑。
里面的值班医生正坐在那儿吃泡面，听见救人扔下泡面桶就朝外面冲，几个也护士也连忙拿了医疗器械，氧气瓶跟着一起冲出去。
罗小枝看着瞬间忙碌起来的大帐，手足无措地跟着站到一旁。
几个医生围着担架没两分钟，突然又都散开了。
“已经没有生命体征了。”一个医生说道。
罗小枝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看着距离自己仅仅几米处的担架上的人，整个人都愣在那儿。
“过来核实一下遇难者的身份。”
又一个医生朝罗小枝招招手，见她发愣的模样，“你不是志愿者么？”
罗小枝连忙点点头，朝着担架跟前走过去。
浑身是血被压到变形的人，让她下意识地有些哆嗦。
“你不知道怎么弄么？”那个医生看她无措的样子，有些不耐烦道。
“检查一下死者的随身物品，看是否能够核实身份，然后送去登记。”楚一帆一旁解释道。
罗小枝大约是明白过来一些了，可是看一眼担架上的人，又有些犹豫——怎么检查？
楚一帆看出来她是害怕，于是自己将死者身上的衣服解开，伸手在各个兜里寻找着些什么。
“身上没有有效证件，脖子处有胎记，手机碎裂浸血……”楚一帆十分条理地说道，“你记下来，待会上报给后勤处。”
罗小枝慌乱地点了点头，看着被楚一帆拿出来的染满了鲜血的手机，瞬间觉得胃中一阵翻腾，险些当场吐出来。
“快点救人！”
外面又响起了嘈杂声，又有人被搜救了出来，楚一帆皱了皱眉，继续在死者身上检查着。
“楚医生！楚医生！”
有人点名喊他过去。
他抬眼朝罗小枝看了看，“你先去联系人来搬运，身上的东西拿去存档，留给亲属指认。”
说完急匆匆转身走了。
只剩下罗小枝和一具没有生命体征的尸体留在那里。
罗小枝不知道自己怎么样将人喊来的，又是如何亲手将那个染满了已经干涸的鲜血的手机给送去存档的。
只知道一切都已经安排完后，帐篷外的天空都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她第一天过来，但是在灾区里，没有人会因为她是第一天过来，而特殊照顾，或者教她些什么，身为志愿者，她必需时刻待命，有需要的地方及时顶上去。
灾区的夜色显得格外的凄凉，偶或有孩子的啼哭声，还有伤者的痛苦呻~吟声，以及痛失亲人的痛哭声。罗小枝没有丝毫的睡意，只蹲在一个水洼处，拼命地搓洗着双手。
搬运尸体的时候，这双手上沾满了鲜血，那种黏腻而冰凉的触感，让她毛骨悚然几乎麻木。
此刻搓洗的时候，伴随着冰凉的水，那种感觉愈发的浓烈起来。罗小枝越洗越害怕，越洗越觉得恶心，最后索性将脸埋在膝盖上哭了起来。
两只手伸在那儿，恨不得都不要了才好。
她害怕极了在这个地方，害怕极了自己的这一双沾满过死人鲜血的双手。
有柔软的东西触碰到她的手上，她一惊，吓得惊呼出声来，“啊！”
“别怕！”
楚一帆将险些摔倒的她一把拽着，正拿着块干毛巾替她将湿漉漉的手一点点地擦干。
她看着自己明明已经被擦洗干净的双手，总觉得有一股子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忍不住又连连干呕了几声。
“我刚刚学医那会，也和你一样。”
楚一帆继续不紧不慢地替她擦着手，声音和缓，“刚开始时动物解剖实验没什么，但是大体老师实验的时候……”
他仿佛回到了当年那个时候，目光有些深邃。
“大体老师？”
“就是那些遗体捐赠者。”
罗小枝一下子就懂了。
学医的人，拿尸体做实验已然是必修课程。
“当时为了给我们壮胆，让我们习惯于面对死亡，也为了让我们更加敬畏这份职业，还安排我们在停尸房里度过。我从小就没有什么人陪着，胆子一直很小，所以特别的害怕。”
楚一帆说着，忍不住自嘲地一笑。
罗小枝愣了愣，突然就想起来他曾经经历的那些。六岁的时候父母离异，母亲去了国外，父亲另娶。他几乎是一个人孤孤单单地长大，又去学这冷冰冰的医学专业，其实想来的确听不容易的。
忍不住就有些同情他起来，看着自己的手被他握在掌心中，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心里没来由地微微一软。
此时他越是不在意地笑着，她就越能够体会他当初的那些恐惧。就如此刻的自己，甚至就连一个可以诉说的人都没有。
楚一帆定定地看着她，嘴角的笑意慢慢收了回去，“那个时候，我就时常想着，我们活着的人，其实是件多么奇迹的一种存在。一样的人和身体，一旦没有了生命体征，就什么都不复存在。没法思考，也不会有任何的感情。活着，是多么不容易的事情。”
他将罗小枝冰凉的手裹在毛巾里，用手紧紧地握着，试图给她一些温暖。
疲倦的微微发青的眼睑下，带着几分温和与耐心。
“所以，我一直都十分珍惜能够活在这世上的每一天。珍惜自己的生命，也珍惜他人的感情……”
罗小枝的脸色变了变，试图想要将手给缩回去。
“小枝！我从未想过，玩弄你的感情。”
“我信你。”
罗小枝硬生生地将手给抽回去，洁白的毛巾掉在水洼里，瞬间被染成浑浊的颜色，一如她此时的心境。
她搓了搓自己微微发热的手指，“时间不早了，楚医生早点回去休息吧。”
楚一帆跟着站起来，“小枝！”
她平静地看着他，“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想说，你与我在一起，并不是因为想要替吉雯报复我。但是楚一帆，打从你知道我是谁的那一刻起，我们之间，就不可能是纯粹的。正如你说的，活着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生命值得珍惜，感情也值得珍惜，但正是因为值得珍惜，所以不能够污秽。”
楚一帆的眼皮子跳了下，被她所说的“污秽”二字给震惊了一下。
“我信你不是玩弄我的感情，但是我不会相信，你我的相遇，出发点是善意的。楚一帆，其实不必向我解释这么多，身为一个第三者，我的恨或者怨，你也不必太过在意。”
“小枝。”楚一帆的眉头深锁，“我知道，你和许俊卿之间，并不是你的一厢情愿，问题的根源，是他自己不够忠诚。”
罗小枝轻扯嘴角，“这不是你该在我面前评判的内容。”
她与许俊卿的感情纠葛，谁说都可以，唯独楚一帆。
因为，他也是主动纠缠进来的那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