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律好强, 多年军营生活锻炼了他钢铁般的意志, 无论身处怎样的困境都绝不出现一丝一毫的懈怠, 这是他坚持多年的品格。
所以尽管身体如此，韩律面上却是没什么表现。
跟他相反的，是韩星棠近些日子的反应。
当季节更替, 那些只是在枝头冒头的青绿色嫩芽全部焕发生机，成长为一朵朵妍丽的花朵时，夏天悄无声息的来了。
韩律每天都坚持做复检，他的自律在这时候体现的淋漓尽致, 就连父亲韩司令, 也难得为此撼动。
韩家的男人都经历过大起大落, 对人生跌宕本就习以为常, 没有起伏才会觉得索然无味, 但尽管如此, 韩司令看到跟往日不同的儿子时, 眼里还是泛了光。
老爷子韩朝也在城里久住下来，没再回水密乡。
早上是每月一次的详细检查, 韩家人都出现在医院里。
医生看着韩律身体健康恢复的状态曲线，脸上没什么神色。
检查之后，医生跟叶梠愫一起并肩走出去。
韩朝坐在病房里的沙发上，手里掰着橘子皮，低头不知道在看什么。
韩司令束手立在病床边上，气度不减，只是脸上的神色却十分凝重, 那些医学术语他听得不那么明白，但是奇迹只能发生一次，韩野和韩律人格的合二为一和精神的高度统一，大概耗尽了奇迹能够发生的所有几率，这一次，上帝没能前来眷顾。
韩律的身体状态，不允许任何人再对此事有任何逃避。
“先好好休息，其他的慢慢来。”韩司令弯腰，倒了杯水送到韩星棠手里，这才将视线转到星棠身上，“小姑娘，这大半年，也辛苦你了。”
韩星棠摇摇头，脸上带着几分笑意。
她设想过最好的结局，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最后的结果不过就是在二者之间罢了，再说了，人生还有那么长，现在哪里能叫做最后。
所以面对最后的检查结果，她并不觉得难以接受。
她唯一担心的，是韩律的感受。
这大半年来，她已经从最初的偷偷哭泣，到现在能跟韩律坦然自若的就他的身体问题展开讨论。
就在昨天，她甚至还在跟他笑谈，以后等到她老了没力气推轮椅的时候，就要靠孩子们了，他们会生几个呢？
当时韩律只是笑笑没说话，但最后被星棠逼着，还是说了一切随她。
*
医院的环境对现在的韩律来说已经不是太过重要，所以权衡之后，他终于在六月初出院。
等红绿灯的当口，路口过去了一列排着整齐队伍的小学生，看样子是有什么活动或者文艺汇演，孩子们都穿着统一的服装，额头中间点了颗红色的装饰品，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韩星棠坐在后座，就在韩律旁边。
她摇下车窗，往外面看了好一会儿，才回过头来跟他说：“队伍最后面的那个女孩子好漂亮，你看到了吗，我们以后的女儿也要这么可爱！”
韩律笑着伸手在她脑袋上揉了把，嘴里却没说什么。
韩星棠吐吐舌头，继续自言自语：“韩队长你是不敢在我面前说别的女性生物漂亮吧，没事的，我不会吃小孩子醋的。”
韩律被她逗笑。
在前面开车的司机师傅，也没忍住轻笑出声。
韩律回的是在十百里的房子。
他的身体状况不算好，但是自理一切生活完全没有问题，就算走路要依靠拐杖或者轮椅，所有的事情也都是他一手打理，日常生活根本不受拘束。
因此，韩律以此为由，拒绝回到北郊别墅，也谢绝了张姨要照顾他的好意。
从车上下来，司机帮忙把行李送到楼上，韩星棠一边开门，一边往旁边看，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语音系统已经提示了三次“密码错误”。
仿佛忽然意识到什么似的。
韩星棠再次慢悠悠的输入了一次密码，还是错误。
后来韩律把密码改成了他们相遇的日子，这一点她不会记错。
除非，有人修改了密码。
刚才总觉得行李不对，现在看来，只是少了她的那几个大箱子。
这大半年以来，韩星棠几乎吃住都在医院，甜品屋也全部交给冉冉和白静去打理，所以她的行李很多。
韩律拄着拐杖斜靠在墙上，投过来的眼神带了几分冷冽：“北郊那套别墅给你，韩家的东西都已经搬出来了，剩下的由你支配，张姨留在那边照顾你的生活起居，她的薪水等问题我妈那边会处理，你不用过多关心。”
韩星棠低头，眼泪已经不受控制的滴下来，她语气里带着几分固执：“我不去。”
他在哪里，她就要在哪里。
“这大半年来，辛苦你了，”韩律脸上依然没什么温度，“谈钱有点俗，但是……你的银.行卡里那笔钱，足可以保障你后半生的生活，以后自己生活，多注意安全。”
“然后呢？”星棠抬头去看他，睫毛湿漉漉的。
“分手。”韩律像是早就准备好了这话，说出口也流畅自如，没半分挣扎。
空气似乎凝固了。
这大半年，她在病房里进进出出，所有人都像是默认了他们的关系一样。
医院的护工阿姨，甚至一直以为他们是夫妻。
但他不想耽误她更多了。
向来骄傲的男人，容忍不了自己有任何的怯懦，他可以不在乎自己的腿，不在乎以后站不站得起来，可是他不能让她也不在乎。
星棠比他小了十二岁，他不愿意再强留她。
星棠未来会有全新的人生，而不是跟着他这具破败的身体，艰难度过未来大半生。
*
韩星棠吸吸鼻子，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似的，又笑了笑：“今天吃什么啊，韩队长，我想去吃火锅，你陪我去好不好？”
韩律握着拐杖的手紧了紧，什么都没说。
“然后吃完我们一起去看场电影好嘛，有最新上映的电影，我看了评价很好的，你知道票有多难抢吗，我可是等了大半夜才买到绝佳的位置。”韩星棠依旧笑嘻嘻的。
司机不知道何时离开了，家门口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韩星棠耸耸肩，揉了下眼睛，伸手去拽他衣角：“刚才流眼泪，化妆品好像弄到眼睛里了，我想去洗洗。”
韩律在心里叹了口气，无奈开了门。
韩星棠紧紧跟在他旁边，没错过密码的每一个数字。
最新的密码，是他们初吻的日子。
韩律没有再让人送来韩星棠的行李，准备让她自己知难而退。
但是星棠却在这里活的率性洒脱，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
晚上洗过澡，韩星棠从韩律房间拿了件他的衬衫套在身上，踢踏着拖鞋走到同样刚刚洗过澡的他旁边。
星棠伸手，拿出毛巾往韩律头上擦，同时还振振有词：“珍惜吧，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擦头发了。”
韩律喉头梗了下，然后点了点头，似乎恩了声，但星棠没听到声音。
韩星棠接着开口：“从你脱离医院的这天开始就不是病人啦，以后我才不照顾你，从明天开始，你帮我擦头发，韩律你下次一定要轻一点知道吗，上次擦的那么重，超级不舒服的。”
韩律没再让她说下去，他伸手抓住她胳膊，皱眉：“明天就搬出去。”
“不要，”星棠睁大眼睛瞪他，“之前总觉得有没有结婚证都是一样的，但是现在看来，你是在逃避责任，韩队长，你得对我的后半生负责，明天一起去民政局领一下证？”
韩律无奈，刚叹了口气想再说点什么，就被人以吻封口。
她伸长胳膊抱着他脖子，脑袋轻轻蹭过来，像只听话的小狗，在他唇边吻了下：“今晚我跟你一起住好不好？”
手边是熟悉的衬衫质感，掌心里是她身体的曲线，韩律觉得神经都在发疼。
“韩律，”她脑袋靠过来，在他肩头，“你如果不要我了，我就没地方去了，你看，这世界这么大，我只认识你，也只想跟你在一起，你要不就勉为其难，娶我算了？”
“好不好？”她声音软软的，身体也软软的，靠在他怀里，无比乖巧。
“星棠……”韩律知道，他很想说好，但是绝不能说。
“不管不管，”她又凑过来吻他，像是想要把积攒了很久的力气全部花光一样，努力的抱着他，“你不答应我哭给你看。”
韩律失笑，但他不敢回应，怕一发不可收拾，也不敢放开她，怕这是最后一个拥抱。
韩律这么多年，活的不算循规蹈矩，但也没太过脱离轨道过。
对于星棠的出其不意，他总是觉得新奇。
比如现在，看着强势跟着他一起进被窝，甚至躺进他臂弯里的人，他只是觉得无可奈何，他不忍心说太伤人的话，可是也不愿意就此自私禁锢她的一生，所以始终不敢收紧怀抱。
“你看，我很听话的，睡觉也只睡这一个角落就好，所以，不要赶我走好不好，”韩星棠环着他的腰，温热的呼吸尽数打在他心口，“真的，相信我。”
他何尝不信。
韩律低头，清浅的吻只敢落在她发顶。
算了算了，明天再赶她出去。
今晚，就当是最后的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