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口的地方蔓延着细细碎碎的窒息感，犹如水草一般，紧紧缠绕着她。
张雨欣的呼吸有几分急促。
满眼里都是无止境的空洞和茫然。
她，像一个局外人。
她揉了揉疼痛的太阳穴，都快忘了她来的初衷。
他们一家人的和谐、平静重重地敲了她的心口一下。
她本来就是陆宅多出来的一个人。
地位比佣人高一点，比小姐低一等。
哪怕是十二年的生活，都没有让她融进这个地方。
她本来……就不属于这。
他们才是一家人。
三年前犯傻，三年后依旧犯傻。
胡鹏亦说的没有错，小孩子心性不定，哪懂得什么叫真喜欢，什么叫不喜欢。
而陆海宁，更不会喜欢她。
他厌恶她，她知道。
他终于摆脱了她，她也知道。
他们，其实都不会太想见到她的。
她离开，对谁都好……
张雨欣想着，默默低下头，长睫毛上已经笼了一层浅浅的水雾，晶莹剔透。
而那平日里光彩熠熠的大眼睛，也全部被迷茫和黯淡覆盖。
晨光穿过玻璃照在她的白皙的脸蛋上，那晶莹的泪花便泛起点点光泽。
胡鹏亦见她不吭声，转头瞅了她一眼。
“看到了？还想看吗？还想的话，我可以帮你把机票退了，让你再去幼儿园看看。”
明知胡鹏亦是嘲讽，可她已经没有力气辨白。
“走吧，去机场。”
她的脸色，苍白如纸。
那颤抖的睫羽就像是折翼的蝴蝶，无力地扑闪着。
胡鹏亦心口那地方扎了一下，略烦躁。
他敲了敲方向盘，甩了一只镜子给她，讥讽地勾了勾唇角：“看看你这样子，活见鬼了。”
张雨欣头一抬，看到了。
虽然口罩挡着，但脸色确实很难看。
她的骨子里其实很害怕这种众叛亲离的感觉……
谁都不要她了，谁都嫌弃她。
这样很容易让她想到十五年前被抛弃的时候，一无所有。
这大概是从八岁起就衍生的害怕和自卑，哪怕过了这么多年，还是无法抹去。
就算表面藏得再好，一旦有风吹草动，还是不可避免的滋长。
这种感觉很不好，就像是黑夜忽然重重压下来，逼得她喘不过气。
喉咙里泛着酸涩，一阵一阵。
“张雨欣，不是我说，你早点死心，也不至于这么难受。今天这场景给你看到了，还有很多你看不到。你何必自欺欺人啊，有意思吗？”
胡鹏亦烦躁地点了一支烟。
一路上他都在克制，这会儿，终于克制不住了。
烟点上，他猛吸了两口。
烟雾缭绕，纠纠缠缠。
“没意思。”张雨欣嗓音嘶哑。
胡鹏亦愣了一下，他没想到张雨欣这么直接地回他。
张雨欣撑着头，闭上眼睛。
有时候，再多的掏心掏肺，在别人眼里，不过就是个傻瓜。
她何苦呢……
她为什么总是不长记性，小隆隆再可爱，他也是陆海宁的亲生儿子。
那个男人，是没有心的。
他给她的，是希望后的绝望，这远比抛弃来的更痛彻心扉。
她跟他表白，他拒绝；她爬了他的床，他一声不吭就走了，一走就是三年；她怀了他的孩子，他想都不想就做掉。
这个男人，哪里有心啊。
胡鹏亦一手夹着烟，一手扶着方向盘。
车子里全是香烟的味道。
张雨欣闭着眼睛，脸色憔悴。
“张雨欣，别这样，跟丢了魂似的。”胡鹏亦戏谑道，“喜欢孩子，咱们也可以生啊。”
“闭嘴。”
“……”胡鹏亦嘴角抽搐，“不是我说你啊，虽然赵美幽不是那小崽子的妈妈，但赵美幽注定是要嫁给我大哥的，你说你，何必插一脚？人家一家子过得好好的，你伤心个什么劲。”
“谁说我伤心了？”张雨欣忽然睁开眼，生气地看着他。
胡鹏亦冷笑一声。
这话说的，自己都不信吧？
张雨欣又泄了气，语气微弱：“你说的没错，我是自作多情了。”
“我早就说了，你替别人养儿子，最终伤的还是自己。好了，好了，没事了，笑一笑。”
胡鹏亦试图逗她开心。
看她这样子，他心里头似乎也很不舒服。
“他们一家……挺好的……”张雨欣呢喃自语。
脑子里又想起刚刚的画面。
陆海宁和赵美幽本就是青梅竹马的恋人，现在终于在一起了，挺好。
这样算是有情人终成眷属。
她这个外人，早该退出。
从前，是她自己不要脸，做出让陆海宁厌恶的事，以至于他离开天海市三年。
不然，也许他们现在还是能和平相处的。
心口波澜四起。
“雨欣，我和我大哥、赵美幽算是很早就认识了。赵美幽给陆虎隆当妈妈，你不用操心任何，她很有耐心，也足够温柔。”
“我操心什么，陆虎隆……关我什么事呢……”
张雨欣语气微弱，眼神茫然。
“你能这么想最好。”胡鹏亦淡淡道，“我大哥为赵美幽做过的事，你无法想象。所以，虽然他这人很精明，利益至上，但对赵美幽，绝对是有感情的。”
张雨欣的眼神更加茫然……
“那么多年，养条狗也是有感情的吧。”她语气寡淡而清冷。
“嗯？你说你自己吗？嗯……我大哥养你，可能还真是为了解闷的。”胡鹏亦还真不客气，“毕竟，你看上去是真有趣。”
“闭嘴！”
胡鹏亦成功激怒了她。
解闷……
只有宠物才是拿来给主人解闷的。
她虽然不愿意直面这个事实，但她哪里不清楚……她就是小宠物。
从小到大，陆宅很多佣人都在背后议论过她。
他们说她是卑贱的命，却运气好，被陆爷捡了回来。
所以她在陆宅从来不敢恃宠而骄，更不敢跟陆海宁撒娇。
她怕惹了他不高兴，他就不要她了。
可三年前，他还是不要她了。
错事是她自己做的，她只能一个人承担。
“好了，不生气了，嗯？”胡鹏亦哄她，“我会心疼的。”
他伸出手，挑了挑她的发丝，眉眼含情。
从见她的第一眼起，他就喜欢的很。
喜欢到，想永远把她留在身边。
这个女人的外表柔柔弱弱的，总能引起他的保护欲和占有欲。
至少，他从未对一个女人这么上心过。
可问题出在，她偏偏是他大哥家养的金丝雀。
而且，这一养就是养了十二年。
“快点开车吧。”张雨欣重新闭上眼睛。
她撑着窗户，脸色黯淡。
胡鹏亦不再打扰她，抽完一支烟后，踩下油门。
冬天的外面格外森冷和萧瑟，太阳升了上来，照在车玻璃上，折射出夺目的光彩。
气温渐渐回升。
到达机场时已经是早晨八点多。
车子停下，胡鹏亦见张雨欣睡着了，没有立即叫醒她。
抬起手，轻轻触碰她的脸颊。
张雨欣睡得浅，一惊，醒了。
“到了吗？”她看着他。
“到了。”
张雨欣连忙戴好口罩，收拾东西，准备下去。
但胡鹏亦拉住了她的手，强硬地拽住她的手腕。
张雨欣表情略疑惑，迷茫地看了他一眼：“不下去吗？”
“你该给我一个答案了。”
“什么？”
胡鹏亦薄唇抿起，她这态度……让他很不爽啊。
这么快就忘了？
“要不要做我女朋友？”他抬手，抚摸她的眉眼。
张雨欣不太习惯这样的触碰，她垂下眼睑，脸色很疲惫。
“你看你，这么累，就需要我这样的人替你遮风挡雨，不是吗？起码，我并没有看到比我更适合你的人。”胡鹏亦的脸上多了少有的深沉和认真。
尽管，他的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漫不经心。
“胡总，娱乐圈里不少女明星、嫩模和名媛千金吧……”
“那也得我胡鹏亦看的上眼。”
胡鹏亦一低头就闻到她身上那独特的香气，浅浅的，格外引人沉醉。
“胡总，你再考虑考虑吧，可能过段时间……你就没兴趣了。”张雨欣淡淡道。
“过段时间？过段时间我带你回家见见我爸妈。”胡鹏亦玩味地笑。
张雨欣吓住了，她抬起惊恐的眸子看向他。
“你别开玩笑了。”
“我不跟你开玩笑。”胡鹏亦捏了捏她的脸，“去了新加坡，好好想一想，嗯？你如果觉得我有什么缺点，你就说出来，我改。”
“我……”
张雨欣想，说不感动是假的。
至少，这么多年来，对她好的人屈指可数。
袁学长算一个，但最终他却为了钱出卖了她。
袁卫东的事情，在她的心口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她有点害怕别人对她的好，生怕……这些关心和保护的背后带着强烈的目的性。
那样，比没有人关心她更让她失望。
她害怕抛弃，害怕背叛，害怕欺骗。
她宁愿一个人躲在角落伤心落泪，躲避……
“好了，该进机场了，我不留你了，去了新加坡记得给我打电话。”胡鹏亦打开车门，“那里节奏比天海市慢多了，把天海市的烦心事都忘了，听到没有？”
“知道。”
“嗯，乖。”
胡鹏亦带她往机场走去。
不得不说，张雨欣听话的时候还是很乖的。
但不管是乖巧的她还是炸毛的她，都别有风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