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斗还远远没有结束。
雨水落在地面，迅速被平日积着的灰尘染脏，渐汇成溪流向马路两边的下水道，又迅速被经年的污泥薰臭。
被一把把飞剑困住的张玄恩等人，看着姜雪尘杀退了阴司众人，心中震感不少但是更多的却是恐惧。
张玄义蹙眉看着眼前如丝如缕的雨帘，轻声说道：“张十九也真是定好的运气，他们一家都是顶好的运气。”
瘦高个没有说话，他听着墙外传来的隐约飞剑破空劈雨之声，盯着姜雪尘向自己走近。他的刀，他手里握着的刀被新来的雨滴扰的惊动不安，渐渐觉得自己的灵识竟也变得有些不安，于是头更低，手指更加缓慢而坚定地握着手里的刀。
然而现在的姜雪尘就是一尊魔神，他们只是普通的阴司阴差，双方实力上的差距就像是鹰与蚁之间的距离，剑影穿腿而过带起一蓬血花，绕颈而过掉下好大一颗头颅，握斧的汉子断了手指，挥刀的汉子仆倒在雨水之中。再强悍的战斗力在那道时隐时现的剑影面前都不值一提，再强悍的血性在同伴不时倒下后总会绝望的溃解。
姜雪尘平静前行，身上红衣早已被雨水打湿，然而就像所有人每次看到她时那样，谁都不会觉得这位人间第一人狼狈，她走在春雨里，就像雨一样自然，身上流露出来的气息就像春雨一样滋润大地，令人无法抵御甚至不想抵御。
有伞与无伞，又有什么区别呢？
对她来说，没有区别。
来地府阴司的阴差们看着雨中行来的女子，仿佛看到一个恶魔正温文尔雅地向自己点头示意，然后举起魔爪轻松将自己捏成碎片，满心震骇的他们再也无法压抑心中的恐惧，不知道是谁发了一声喊，众人终于散去。
化为一缕缕灰烟，钻入地下。
瘦高个已经为何还站在那里，他看姜雪尘， 眼里没有畏惧只有浓浓的战意，
楚柒沉默跟着姜雪尘身后向前走去。他的手紧握住伞柄，从始至终他没有出过一招，这场单方面的屠杀便就此结束，但他没有放松更没有什么尴尬歉意，因为他知道真正的凶险还没有到来。
对方或许还有真正的后手没有动呢。
一步两步，姜雪尘走到离瘦高个还有十米的地方前，她身畔已无剑，那剑此时不知正在哪方夜雨中穿行，她伸出空着的一只素手一握，被雨水打湿的衣衫发出一声有些怪异的呻吟。
又是一剑入手。
安静还是安静，轻微的风声在马路与行道树间呢喃，淅沥的雨声在地上轻响，彼此看着彼此，没有任何人选择抢先动手。
沉默也许很长，也许很短，姜雪尘的目光越过那个瘦高个，落在张玄义与那些人宗弟子身上，淡然说道：“你们的恐惧，似乎没有刚才那么浓了。”
“反正都是死，死也死得有气魄。”身着星白道袍的道士平静回答道。
姜雪尘看着此人握着轻振欲鸣的道剑，若有所思，忽然开口问道：“三年前那场雨里，就是你杀了几个民调局的人”
道士身体微微前倾，示意自己正是那人。
姜雪尘唇角微微翘起，看着他说道：“那你今天会第一个死。”
雨一直在下，顺着道路旁树上的树叶流淌而下，变成水帘。
姜雪尘又出手了。
他抬起右臂，隔着重重雨帘，隔着那持刀严阵以待的瘦高个，遥遥指向被剑阵围住的那名道士。
随着一指点出，雨夜里骤然响起一道凄厉的鸣啸，剑阵中一把飞剑自剑阵中飞出如闪电般破空而至！
道士眼瞳剧缩，悬在身旁的右手中指一扣一弹，身旁那柄已经跃跃欲出的道剑一声清呤震鞘而出，化作一道清光护在自己身前。
姜雪尘说了今天第一个要死的人就是他，隔雨帘一指指的也是他，然而朝小树第一剑的目标并不是他，而是拦在他们前面的那个瘦高个！
那位瘦高个虽然沉默，但却一直警惕注视着周遭的动静，四周灵识稍有波动，他便知道姜雪尘已然动手。虽然他不知道自己是这一剑的目标，然而作为优秀阴差的本能让他拔刀一刀斩出，一记刀光。
灰淡的剑影破空而至，穿透那片晶莹透明如琉璃的水花，却被刀光挡个正着，锋利高速的飞剑与厚实、凝重刀光的狠狠相撞，发出一声令人耳膜欲裂的脆响！
瘦高个的瘦脸有些微黑，在这一瞬间变得极为苍白，明显吃了些亏，而就此时，道士双眉一挑，见机奇快地手腕一翻，中食二指并为剑决指向站在姜雪尘旁边的楚柒，在他身周刚飞舞半圈的道剑去势陡转，化为一道青光直刺楚柒的面门。
紧握伞柄沉默站在姜雪尘身后的楚柒动了，他身体快速向左闪去，就在将要闪出姜雪尘身体老远时，却强行收住了脚步，他不是畏惧那名道士的手段，不是害怕那把飞射而来的道剑，而是发现现在依然不需要自己出手。
因为朝小树的飞剑在与瘦高个刀光相撞后，虽未能破刀而出，却也未颓然堕地，而是借着那道猛烈的撞击力量，单薄青钢剑上那些不知意味的缝隙线条，在那一瞬间骤然放大脱离，极为奇妙地在空中化作了数把飞剑向自己这边飞来。
剑生一，一生二，三生无数。
一把把飞剑足够挡下道士的偷袭一剑。
那些围着人宗弟子们的飞剑，动了。
大约是几十把飞剑，一同伴着雨落下。
道士说了那么多，虽然有胆子，但终究还是怕死，面色微白的他并指剑决一散一勾，把刚被挡下的青光道剑强行召回，在最危险的那一瞬间，击飞了两把袭向自己眼睛的飞剑，就这一个动作便让他的右手微微颤抖起来，白皙的手背上青筋隐现。
更多的飞剑却已破空而至，剑影荡起雨水。
强者的世界里时间尺度本就不一样，这看似繁复凶险漫长的过程，在真实的世界里只是极短的一瞬间，其实瘦高个斩出的刀光还未彻底散去，满天的雨水还在缓慢地编织着雨帘。
嗖！嗖！嗖嗖！
飞剑到了。
飞剑在雨夜里高速飞行，发出时而低沉时而尖锐的鸣啸，像是某种诡异的乐器，各自占据着道士身旁一处空间，然后不停轮换方位，数十道流光前后相联，把把雨水拍打的青枝和积水的青石板间的庭院空间全部织满。
在雨水中时隐时现的剑片流畅飘逸而飞，时而擦着地板低掠而过，溅起一蓬雨水，时而在空气割出道道深刻的剑痕。
道士终究还是死了。
数十把飞剑穿心而死。
风能出雨能出夜色能出，人不能出。
没有人敢踏进姜雪尘围住他们的剑阵，漫天飞剑还剩两千四百多把。
手稿个一脸震骇看着雨中的姜雪尘，苦涩说道：“想不到，你竟然……“
姜雪尘抬起左手，摘下湿透衣襟上不知何时落下的一片树叶，然后抬起头望向瘦高个平静说道：“不过是杀个人宗道士而已，有何震惊。”
瘦高个沉默无言。
“你呀，该付出背叛的代价了。”
姜雪尘平静说出这句话，然后抬起右臂指向围住人宗弟子的方向，她的实力境界在瘦高个与在场所有人之上，自然有资格选择什么时候动手。
就是此时。
在一百把悬浮的飞剑，仿佛听到了一声清晰的命令，运行轨迹陡然一转，鸣啸骤然变得更加尖利，嗤嗤破开雨夜，刺向瘦高个！
瘦高个面色骤然一紧，双目圆瞪，用力一刀圈出一个大圈，荡开了飞射而来的飞剑 。刀身磕在飞剑的身上一股巨力即刻反弹而来，令人触不及防。
瘦高个闷哼一声，脸色苍白如雪，嘴唇却是鲜艳如血。他没有停顿，而是拖着长刀冲向姜雪尘。
“不对！”
他的眼瞳猛地紧缩。那些飞剑在磅礴雨的遮掩下隐约似有若无，直到啸鸣飞抵他身边时，他才发觉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
为什么姜雪尘只动用了一百把飞剑？自己刚在的一刀真的挡下了一百把飞剑吗？
张玄义正想开口提醒瘦高个，然而却已经晚了。
数十道极微弱的剑影悄无声息地绕了一大圈，避开瘦高个的感知，顺着雨滑下，然后在半人高的位置骤然加速，如热刀入雪般穿透空气，下一刻便出现在瘦高个的身后！
瘦高个感应到身后的寒意，心中生出极大恐惧，反身想要挥刀自救，倒是身形一顿，已经迟了太多。
噗的一声轻微闷响，一把飞剑刺进他的喉咙，然后戳破他的喉骨，挂着缕缕晦气，像只噬血的怪虫般歪歪扭扭地飞了出来！
瘦高个瞪着眼睛，看着雨中的姜雪尘，捂着泄出晦气咽喉重重向后仰去，直到魂体消散死的这刻，他才最终确认，对手的强大远超自己想象。
主人已死，失去控制的颓然堕入断魂刀雨水之中，弹动两下便静止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