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天气微凉。
凉亭之中的两人似乎察觉不到寒意，热血逆流。
“不知二王意下如何？”沈千幸抬手从自己的耳朵上把一只坠子摘了下来。
顾辞看着沈千幸放在自己面前的耳坠，却没着急伸手。他展开折扇，折扇轻摇，遮住大半张脸，唯一没有遮住的就是那双看不出情绪的眸子。
“啪”的一下将扇子合上，他说：“可本王听闻沈家大小姐沈合钰适才到了婚嫁的年龄，沈家有意让她嫁与四弟啊。”
四皇子年纪才十五岁，不过比顾辞晚生了几个月，还没到封王的年纪。上个月初，四皇子斩杀了一名欲行刺皇帝的刺客，圣上龙心大悦，连着奖赏这四子许多珍宝，隐隐也透出废储之意，许多静观其变的家族都开始蠢蠢欲动。这这场没有硝烟的储君之争中，稍有差池便是粉身碎骨。
这四皇子的年纪和沈合钰一般大，沈霄便有了让沈合钰嫁给她的意思。这样一来，沈家就算是归到了四皇子的阵营。
“二王大可放心，沈合钰就算如何受宠，终究不过是庶出。况且只要二王愿意与千幸联手，那么这婚自然是结不成的。”
这婚本来也就是结不成的。上一世的沈合钰可是嫁给了三王，所以这一世，沈千幸怎么可能让她安安稳稳地嫁给四皇子？如果没记错，大婚之前沈合钰突然重病，三皇子认为天兆不祥，两人的婚事就这么告一段落了。
千幸为什么能如此清楚的记得？因为沈合钰大病前夕，沈合钰曾与她共餐。那时候的沈千幸就是傻，觉得这是沈合钰和自己冰释前嫌的象征，没成想，沈合钰重病痊愈之后，一口咬定是她这个嫡妹下药害她。
就算是那样，沈霄甚至没有听千幸的一句辩解，直接让人把沈千幸的吃食断了三天。于是千幸就病倒了，只是她病不病的沈霄根本不在意，那次大病算是在鬼门关捡回来了一条命，从那以后，沈千幸要离开沈家的想法愈发浓烈。
脑海中闪过这些过往的画面，沈千幸的目光中就越来越冷。顾辞能看出这是这是仇恨的目光，他不能明白的是，一个十二岁的姑娘怎么会让他心惊。
“那么，你的条件呢？”顾辞骨节分明的手将坠子拿起，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他的手指细长白皙，一看就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手。可也就是这一双看似干净的手，其上不知已经染上了多少的鲜血。
鲜血已经顺着指缝深入骨髓。
沈千幸含笑看着这个自己选定的人，越看越觉得顾辞是帝王相。人群中一眼就能看出他不一般似的，沈千幸在众多争夺者中选择了顾辞。明明上一世的争霸中，顾辞输了啊！
“两个条件，其一，我现在需要银两的供给，希望王爷能支持。”沈千幸看着顾辞点了点头又继续说，：“这其二是二王必须答应我，他日若二王登基为帝，只要我沈千幸活着一天，这帝后的位置便是姓沈的！”
上一世，千幸拼了性命往上走，终究是输给了算计，那么这一世，操控全局的沈千幸必然要坐上上一世只能仰望的位置。名利不过虚妄，当年安靖远不也是对千幸许诺众多最后还不是全都背弃了。
但是，沈千幸知道顾辞若是答应的事情，那就是绝不会反悔的事情。
她第一次从他眼睛中看出笑意，不是嘲讽不是轻蔑，就是单纯的笑。
顾辞摊开手掌，那坠子安静地躺在掌心中，他猛地收拢手掌，坠子被他紧紧攥在了手心中，他说：“沈小姐不觉得第二条太狂妄了吗？”
“狂妄？二王是没有这个野心还是已经有了倾慕之人？若是这样，我想我和二王之间也没有必要谈什么联手了。”
被情爱害过一次，这一次沈千幸就长了记性。所有的情爱最后还不是都输给了时间。
顾辞看着眼前这个身高比自己还矮一头的小孩，非常欣赏沈千幸这种高高在上的姿态，他的同类必须和自己一样有野心，否则只会让他束手束脚。
只是这样的姑娘靠得住吗？
沈千幸似乎是能读懂顾辞的眼睛，她换了一个舒服的坐姿，慵懒地道：“二王担心什么千幸也知道，二王不必忙着现在就给答复，千幸愿意证明自己对这次结盟的诚心。”
“下个月初八，会有使者来我朝朝拜，朝堂上会刺杀皇帝，虽未成功但是会重伤皇帝，二王可以在那天斩杀邻国使臣，从而获得皇帝的信任。”
前世的时候，千幸这么大时还没有接触朝堂，这也是后来听沈霄说的，索性前世的千幸百无一用，但终归记东西比别人快性些，这些小细节只要去想便能想到。
“本王拭目以待。”
对于沈千幸，顾辞非常有兴趣，但是也只仅仅停留在有兴趣这一层面。如果这人的联手不能让自己如虎添翼，他会毫不怜惜地抛开这颗棋子。
他的人生是一盘棋，自己是操手，剩下所有的人或好或坏，或美或丑，只要在棋盘上失去了作用，顾辞一个都不会留。
走在回沈府的路上，千幸难得舒心一次。见着两边叫卖的小贩第一次有了如释负重的感觉。她一斤毫不在意自己的未来了。她的未来，只要让那些曾经伤害过她的人都不好过就好了，幸福不幸福的她已经不去考虑了。
“玲珑，收拾一下，明天我去和父亲说咱们去长乐寺住上一月。”快到沈家的时候，千幸突然开口。
玲珑满腹疑问可是什么都没有问，沈千幸有了自己的主意，她只需要安静的服从，否则下场就会和今天那个被处死的小丫鬟是一样的。她毫不怀疑自己的主子可以在谈笑风生间杀了自己。
千幸要去寺庙自然是有自己的打算。下月初八二王救驾有功自然会向皇帝提起赐婚之事，她要做的就是从尊严上一点一点抹杀掉沈合钰。她要等着沈家人轰轰烈烈的把自己接回去。她要亲眼看着沈合钰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
这就是她——沈千幸。运筹帷幄步步为营的沈千幸。
第二天一早，沈千幸就去和沈霄说去长乐寺的事情。入秋的早上还是冷得很的，千幸还是来晚了，沈霄已经去上早朝了。她便站着沈霄的门口，也不进去，就直挺挺地站在那里。冷风一个劲儿的往千幸脖颈里钻，她抖了一下。
“小姐，要不还是进去吧，小姐何必和自己的身子过去去？”莫要伤风了啊。后半句玲珑没敢说出来，她阴晴不定的主子不知道会不会觉得自己说出来就是咒她。
千幸上上下下打量了玲珑一眼，发现她比自己还颤抖的厉害，向来是大冷了，千幸皱了皱眉道：“玲珑，你先回去套件外衣，免得一会病倒了。”
她自己无所谓的，这点冷和她曾经经历过冬天怀有身孕被关在门外时已经好太多了。至于沈千幸威慑呢不愿意进沈霄的房间？她觉得脏。
秦姨娘那种妾却夜夜留在沈霄的房里过夜，沈千幸觉得恶。自有记忆起，若非被强迫，她再也没进过沈霄的屋子。
沈霄没等来，倒是把秦姨娘等来了。
“吱呀——”秦姨娘打开房门欲要从沈霄的房间出去，一抬头可千幸撞了个照面。千幸脸上的温度一点一点冷了下去。
“哟，这不是小小姐吗？这一大清早的你站在门口鬼鬼祟祟地干嘛呢？”昨晚吃了亏，秦姨娘此刻向沈千幸发难。沈千幸越看越觉得这个女人恶心，自心底的恶心。
沈千幸懒得和她废话，轻飘飘说了一句话后就看着秦姨娘脸绿地走开了。
她说：“秦姨娘，你还没扶正呢？”
秦姨娘难得没和沈千幸逞口舌之快，急匆匆的模样似乎有很重要的事情发生了，在她离开之后，千幸对玲珑使了个眼色，玲珑立即亦步亦趋地跟在秦姨娘身后。
这种时候不需要多说什么，若是能主抓秦姨娘的把柄，沈千幸自然是求之不得。
已经快到中午了，冷风都变得柔和了，沈霄终于从朝廷上回来了。他一脸阴沉，可惜千幸不记得这时候出了什么事了。
“你怎么在这？”这是沈霄看见沈千幸后的第一句话，好像酒楼的掌柜看见门口昨日的小叫花又来时的语气。
千幸非常有耐心的行了一礼：“父亲，千幸前来是有事想与父亲说。”
沈霄看样子非常不耐烦的点了点头，千幸立刻长话短说——本来她也没准备说多少的。
她说：“父亲，近些天千幸总是时常能梦见母亲，这样恐怕于沈家不吉，所以千幸想去长乐寺小住一月，为母亲和沈家祈福。”
为沈家祈福，说的多冠冕堂皇，可若是若不这么说，沈霄是不会同意千幸去的。千幸的十个请求总是八个被拒绝。
然这一次沈霄却没再拒绝，他似乎很不耐，一句叮嘱的话都没有就同意了。然后看都不看自己的女儿一眼，抬脚进了屋。
一扇门，他们父女两个永远解不开的隔阂。沈千幸僵硬在原地，直到玲珑回来了，小心翼翼的询问，千幸这才收回了视线，离沈家越来越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