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他妹妹方琳琅如何？”沈千幸状似无意问道。
显然顾辞是领教过方琳琅是何等泼辣的，闻言便是一笑，“想许给沈淮安？”
“怎么，莫非你觉得大哥配不上？”沈千幸正色地坐起身。
外头春雨初降，来势汹汹，虽是春日但在这样的天气下还是缠上了一丝寒意，顾辞见沈千幸大半身体都探了出来，便回身去取了件冬日的披风来盖在她肩上才重新坐回来详说。
“方琳琅这人你既然提起想必也是略有耳闻，她虽说性子急三火四，但在我看到倒是很有一番将领风范，若是男儿，想必又是一个沙场枭雄。她身为西京司士参军的爱女，虽然乍一听家世比不上沈家，但眼光放远了看，方家在西京自成一派权势极大，其父方毅的威望并不比沈宵差多少，所以尚不说沈淮安是否配得上，那要看他能不能吃得下方琳琅。”
他话毕，便见沈千幸带着颇深的笑意，静静地看着他，不言不语，当下便明白了，将她捉过来抱在膝头上低声笑道：“与你想到一处去了？”
沈千幸大方地点头，但又说道：“其父方毅与她几个兄长都倍为宠爱方琳琅，所以西京这一块，方琳琅是个捷径，但我还在犹豫究竟要不要这样做，我不想将方琳琅牵涉其中。”
“你对方琳琅似乎颇有好感。”顾辞说。
沈千幸沉默不语了半晌，声音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沉痛，“我原本很羡慕她，想变成她那样的人。活得鲜衣怒马轰轰烈烈，不枉走这人间一遭。”
顾辞尚不知道她好好的为何这样感概起来，只一手环过她的腰肢，一手轻轻拍了拍她的额发：“沈千幸便是沈千幸，又不是谁的影子，这样便很好。你若是方琳琅那般点火就着的暴脾气，我可不敢娶你了。”
沈千幸呵呵冷笑，去掐他劲腰上的肌肉，咬着牙说：“是吗，原来不是我变成什么样你都甘之如饴啊。”
然而听他这样说，心中亦是有些感动的。哪怕经历过上一世那样的伤害，沈千幸自以为是她的心应该已经硬得跟骨头似的了，哪还会这样随随便便给焐热，但顾辞偏偏就这么一言一语便做到了，恐怕是伤得越重越是希望被温柔以待吧。沈千幸一方面觉得有些可笑，一方面又觉得安心。
“变成什么样我都要，就是不能变成方琳琅那样。”顾辞言之凿凿。
沈千幸奇道：“方琳琅是做了什么，惹你这样大的嫌？”
顾辞面上一僵，憋了半天说道：“小时候她将鞭炮绑在我脚上，吓得我险些肝胆俱裂。”
沈千幸先是愣了愣，随后控制不住地哈哈笑了起来。顾辞尚是第一次见她这样毫无防备，笑得情真意切，忽然觉得别说是道一遍童年糗事，哪怕是剜出他心上一块肉来也是值得的。
他不禁将沈千幸抱得更紧，轻轻在她耳畔摩挲，笑意连连道：“听我出丑就这样好笑？”
“好笑，你还有什么糗事，再讲给我听吧。”沈千幸戳了戳他的胸膛，像个撒娇的小女儿，顾辞心尖都要化成水了。
起初尚未发现，她竟是这般惹人怜爱呢。
这日的大雨从瓢泼天降到淅淅沥沥，竟然足足下了整日，连晚间都没有停下来。窗外的光景，一眼望去只见天地让这倾盆般的雨势细密地交织在一次，无数水流顺着屋檐的瓦铛湍急而下，飞溅着落下来打坏了廊檐下一盆精致的四季海棠。
水汽弥漫在天地间，将先前的些许热气冲刷得一丝不剩，只余一缕淡淡的春日中特有的泥土芬芳来。
顾辞这一天整日都陪在沈千幸身边，聊过方琳琅的事后，两人也没再有所交流，却生不出一丝尴尬来，自己做自己手头上的事，只是静静相互陪着。
雨夜无聊，沈千幸翻完账本，闲闲地听着外头的雨声，还赖在绣床上，看着顾辞伏案在一旁处理手中军事要务的样子。灯影下的他英俊的侧脸显现出一种冰冷的轮廓来，在他无意的时候，他的样子是十分冷漠的，但每每望着沈千幸却是一副春风化雨的温和来。
沈千幸一阵心烦意乱，在床上翻了个身：“你怎么还不走？成天往我这里钻，少不了旁人要说三道四。”
“你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我便是留下来过了夜那又如何，容得旁人多嘴多舌？”顾辞头也没抬，案牍劳形地批阅轩清送过来的军情要事，似乎是对如今军中情形诸多不满般皱着眉，他溢出口中的话语却是让一丝宠溺给点缀得尤其温柔悦耳。
沈千幸倒是不领情，侧卧在一旁，脸颊上泛着一抹大病初愈般的潮红，看着顾辞道：“世人口传便不说了，光是你府上那三个旁氏见你这样便要恨不得扎小人诅咒我了。”
顾辞想起先前唐悦冒冒失失地冲撞了沈千幸，放下手中狼毫道：“我先前已经下令让唐悦禁足，本就是个无关紧要的人，你若心有不快只管说出来，我回去依言罚了她便是。”
“不用了，我这还没过门的呢，你便把我将人全得罪光了。”沈千幸恹恹道。
顾辞笑了笑，他什么都不用说，沈千幸什么都知道，他不必向她解释那三个妾室的个中缘由，她心中明镜般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这是他的妻子，念及此顾辞竟然隐隐生出些自豪来。
他忽然想起去年在韩府，初见沈千幸时的光景，心中其实已然让她折服了大半。
此生能得她一人一心，实在是他命中之幸。
沈千幸到底是不在意顾辞那三个妾室的，躺了一日也累了，便起身披了件外衣，靠在窗边听着哗啦的雨声，淡淡道：“唐悦便罢了，如今你的权势基本算是罢了西域各方的权，都护府名存实亡，已不必再将区区唐仁放在眼里，且因为唐悦嫁入王府那唐大人也获益不少，彼此都是两不相欠。唐悦以后若是规规矩矩，我也不会动了她去。至于另外两个，苏芳是禁军副统领的嫡出，禁军这块你还未握紧，别轻易给苏芳掉了脸子。至于剩下的这个余安宁，虽然她爹是个扶不上墙的，但是她娘的母方还算有些势力，虽说现在已经无用，但凡事都有个万一，留心也是好的。”
听她这样未雨绸缪，顾辞只觉得心房一阵阵热意涌上来，他伸出手道：“过来。”
沈千幸看他一眼，没动，“把我的话听进去。”
“听进去了。”顾辞皱眉：“过来。”
沈千幸这才走过去，被顾辞扯进怀中抱着，也不说话，就这么抱着，然后继续伏案处理事务，却不像方才那般横眉冷目，唇角牵着一丝笑意，眉目温和。他抱着沈千幸的动作轻柔又随意，她身量纤纤，娇小蹁跹，抱在怀中犹如抱着一只小小的暖炉。
沈千幸挣了一下，没挣开，闷闷不乐道：“顾辞，我还小我还会长高的。”
顾辞哦了一声，十分随意：“长高我就抱不动你了？”
沈千幸不说话了，窝在顾辞怀中的确舒服多了，她微有倦意，靠在顾辞肩上懒懒地打了个呵欠。
顾辞笑着在她鼻尖轻轻刮了一下，语气慢慢凝重起来：“父皇前些日子透露出一点让我监国的意思来。”
沈千幸应了一声，面上淡淡，心中却是惊讶一片。
这样快！顾辞监国是沈千幸已经知晓的发展，但上一世顾辞是边关大捷后，弱冠之年才被赋予了监国的权利，眼下顾辞经由西北一役的确是打响了名望，但要撼动皇上心中的皇储之位怕是有些难度。
上一世顾辞的下场是什么，监国干政，皇权特许，那样风光一时只差一个正一品御尊监国摄政王的名号罢了，当时连沈千幸都以为顾辞会是大楚的新帝，可事实上皇权可以颠覆一切，皇上亲手将顾辞从山巅推了下来。
想起上一世那些凄惨的回忆，除了心中发冷，更多的满满的一腔子恨意。
沈千幸隐去先前玩闹的笑意，挣开顾辞的手臂，跪坐在书案旁道：“顾辞，你想坐上皇位吗？”
“当然，否则先前又何须信你？”顾辞笑容俊朗，眼中却是野心勃勃。
很好，这才是沈千幸满意的样子。
沈千幸的笑色中泛起一层杀意，她阴测测道：“那倘若皇上不让你当皇帝呢？”
“是我的总归是我的。”顾辞手中的狼毫咔地一声齐腰折断，他音色狠厉，同沈千幸如出一辙：“不是我的若我想要，那便抢过来！”
他气势如虹，字字铿锵有力。
沈千幸微微勾起唇角，这才是她看中的人。
“皇上这层意思若只是稍微有些透露，你不要理会，只管装聋作哑便好，若日后皇上当面儿挑开了说，你再做答也不迟。”沈千幸出谋划策道。
顾辞不解其中意思，“何出此言？”
沈千幸眼中敛着一层淡淡的雪光，“顾辞，你应该知道，皇上并不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