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枝往里走的时候,正好一阵狂风携雨吹来,混乱雨水毫无征兆地打到脸上。

换作平时的她早就娇气地嚷起来。

但现在的她没有,宋枝一心想着要赶紧把窗户关起来。

爸爸告诉她要这么做;

而哥哥需要她这么做。

宋枝随手抹掉脸上的雨珠,小跑过去,垫脚伸手把外开的平窗往里拉来关上。

紧跟着又把深蓝色的窗帘拉拢闭合。

全程没有拖泥带水。

整个房间都相较于没关窗时要安静许多,雨声和雷声都变小许多。

宋枝暗松一口气,在闻时礼旁边蹲下:“哥哥,爸爸让你吃他开给你的药。”

闻时礼蜷在地上,浑身不停抖得厉害。

没得到反应,宋枝问:“药呢。”

“”

“哥哥,药在哪里。”

闻时礼额头紧密贴在地板上,持续着长时间的沉默。他抱着头的手松开,按在地板上摩擦着往胸口位置去,最后用力地捂住胸口。

宋枝听到剧烈紊乱的喘息声,在昏暗里被放大数倍。

听得她头皮发麻。

这种绝望的濒死感,闻时礼并非第一次体验。他现在就像暴露在空气中的厌氧生物,会在短时间里失去生命。

他没办法正常呼吸,更没办法控制自己的行为。

宋枝看着额角青筋满裂布满汗珠的男人,干脆自己上手在他身上翻找。

药到底放在哪里。

半天后,宋枝依旧没找到药,心里冒出个不妙的猜想。

他不会压根没带在身上吧?

再找找吧。

过会后,宋枝还是没找到。

正在懊丧间隙,闻时礼有些吃力地支起上半身,顶着满脸的冷汗看着宋枝。

宋枝停住动作。

闻时礼盯着她看了会儿,然后费劲儿抬起一只手指门口方向:“哥哥怕吓到小宋枝,你先出去好不好。”

宋枝自然不愿意:“不要,我又不怕。”

也不给闻时礼再赶她走的机会,宋枝借机再问:“哥哥,我爸爸给你开的药在哪里。”

闻时礼说话有气无力的:“没带身上。”

“”

果然如她所想。

宋枝本想训他粗心,但看着他现在一副要死不活脑袋还在流血的模样,只好作罢。

没再多话,她去扶他胳膊:“哥哥,你先到床上去,我爸马上回来。”

闻时礼蜷着没动:“不用管哥哥。”

宋枝:“这是我家。”

闻时礼:?

宋枝拿出主人的气势来,用劲儿拉他一把:“所以我要你怎样,你都得听我的。你现在,快点起来,我扶你到床上去。”

闻时礼被扯得身子虚晃一下,歪歪往旁边栽去。

马上就要摔倒。

宋枝心中一惊,也没多想,下意识就用自己小小的身体把他接住。

啊——!

差点叫出来,也差点没撑住。

老男人看起来挺瘦,没想到如有千金重。

果然人不可貌相:)

宋枝肩膀被压得死痛,可以说他整个人的力量都放她身上。她长大嘴巴喘了口气,憋着劲儿说:“哥哥,你真的很重阿,快到床上去。”

可能真的在体恤她瘦弱的身板,闻时礼很配合,松开她以后靠着自己的力气慢慢从地上站起,往床走去的脚步略微踉跄。

宋枝揉着肩膀站起来。

闻时礼躺倒在床上,人还在紊乱地喘息着,看上去极为痛苦。

宋枝打开房间的灯,回到床边。

外面还在打雷。

宋枝注意到,只要雷声响起,闻时礼呼吸就会变得困难,抖得也愈发厉害。

他很怕很怕打雷。

“哥哥你先躺着。”宋枝说,“等我一下,我去接水给你擦脸。”

闻时礼捂着胸口,朝她虚弱地笑笑。

到浴室里。

宋枝拿了个塑料盆,装了些温热的水,找了条干净的毛巾放进盆子里。

又端着盆子回到床边。

宋枝放下水盆,又留意到闻时礼额头上的伤,于是又跑到客厅找医药箱。

悉悉索索一阵翻动也没找到。

白天哥哥不就在客厅找到的吗。

在宋枝疑惑之际,身后传来拖鞋拍地的声音。她转过头看见穿着睡衣的陆蓉。

陆蓉被吵醒的模样,问:“枝枝,大半夜你不睡觉在翻什么,我还以为家里进了贼。”

“我找医药箱。”

陆蓉手一抬,给她指:“医药箱在茶柜下面。”

宋枝应声而动。

她在茶柜下面拿到医药箱,陆蓉问:“哪里受伤了吗?”

宋枝心里担忧难受,说话声音也闷:“不是我,是闻时礼哥哥。”

“他发病了阿?”

宋枝闷闷嗯一声。

然后——

一个没绷住。

哇地开始哭。

陆蓉被她突然的哭吓到,小姑娘长相本就可爱娇嫩,此刻哭起来更加惹人疼爱。更何况,陆蓉作为母亲,更是见不得,忙上前安慰询问:“怎么了枝枝,给妈妈说。”

宋枝哭得肩膀一颤一颤的,她抱着怀里的医药箱:“哥哥流了好多血。”

陆蓉:“不哭不哭,妈妈和你一块儿去看看。”

宋枝抬手擦眼泪:“我自己去。”

“阿?”陆蓉不解,“不要妈妈一起吗。”

宋枝摇摇头:“哥哥会不自在。”

没人会想在脆弱的时候被别人看见。

哥哥应该也不想吧。

宋枝抱着医药箱往次卧方向走去。

陆蓉看着她的背影,十分不解:“这孩子,你去人家就自在了吗。”

“”

说真的。

宋枝还真没把自己当别人。

她觉得自己和他关系蛮近,近到自己愿意杀猪取钱给他赎身。

不想被他说爱哭鬼,宋枝在进门前擦干净眼泪,却还是在瞬间露出破绽。

闻时礼一看见她就皱眉问:“哭了?”

“”

她的掩饰就那么拙劣吗。

宋枝抱着医药箱温吞地走到床边,嗫嚅道:“没哭。”

闻时礼睇视她,半晌后喘了口气哑声道:“骗人的小朋友可不讨喜。”

不讨喜。

听到这三个字的宋枝,心里简直有万分委屈。

明明自己是担心他才哭的。

最后在他那里,却变成不讨喜的小朋友。

老男人真的没有良心吗。

即便现在宋枝真的想憋,也完全压不住从内心深处涌上来的委屈感。她咬着樱粉色的下唇,眼泪不受控地从角眶滚出,滴在床单上。

外面雷声稍有收敛,闻时礼没那么崩溃,他强忍着不适从上床坐起来,手指伸过去勾掉她眼角一滴泪:“怎么了?”

还问怎么了

宋枝气得螺旋升天!

手指死死扣住医药箱边缘。

宋枝哽咽着:“我看着你流血,觉得好痛好痛,能不能别这样呜呜呜。”

闻时礼神情一怔。

那一瞬,他几乎快忽略掉折磨着他的濒死感。

小姑娘眼泪啪嗒啪嗒地掉。

一直掉。

掉在床单上。

掉在他内心深处一片从未有人踏足过的土地,那里寸草不生。

良久过后。

闻时礼竭力控制乱掉的呼吸,再开口时嗓音愈发低哑,只有两个字。

“别哭。”

门在这时被推开。

披风戴雨回来的宋长栋脚步很快,一踏进次卧就看见伏在床沿上的宋枝。他二话没说,上前一把拉开宋枝:“枝枝,你离他远点。”

宋枝差点没站稳。

宋长栋在床边站定,居高临下地看着床上病恹恹的闻时礼,语气真的算不上好:“吃药没?”

闻时礼沉默。

宋枝在旁边轻声道:“哥哥的药没带在身上。”

“没带?”宋长栋的脸色瞬间完全垮下,提高音量怒骂:“给你说过无数次,药随身带,觉得要犯病前就吃,为什么不听!”

闻时礼偏过脸咳嗽两声,回过头来时脸上挂着漫不经心的笑:“宋院长消气,我又不是故意不带,而是那些药真的没用。”

活到现在二十年,闻时礼用遍所有抗精神类药物,但最后的效果只能用不佳来形容。

可能这就是心有顽疾故此药石无医。

真的没救了。

宋长栋毫不买账:“你总说药没用,但是你真选择完全停药,情况只会恶化得更厉害,你也不想完全变成个疯子吧?”

闻时礼正想说点什么,可外面一道惊雷炸响,惊得他捂着胸口蜷着身体发颤。

紧跟着的是宋长栋的一声叹息。

看见闻时礼痛苦不已的模样,宋枝忙拉住他的一根小拇指:“爸爸,你快帮帮哥哥。”

宋长栋:“没得救!”

宋枝着急道:“怎么就没得救了?爸爸你是很厉害的精神科医生阿!”

宋长栋摇头叹息,从包里拿出药瓶,拧开:“我就知道他没吃药。”

倒出两粒在掌心,宋长栋直接塞到闻时礼的嘴里,也不管他能不能咽得下去:“要不是老陈宝贝你到不行,我不乐意管你死活!”

就这么干咽阿?

宋枝瞪眼,回过神来后,忙跑到客厅接一杯水来想要端给闻时礼喝。

却被宋长栋拦截住:“我叫你离他远点。”

宋枝僵在原处:“为什么要离哥哥远一点。”

宋长栋取走她的手里杯子,转手塞给闻时礼,又对她说:“你以为这个哥哥很温和阿?”

“对阿。”

“”宋长栋没好气地回答,“他只是平时温和,犯病的时候打伤你都说不准,这时候你离远点。”

宋枝哦一声,心里却很不是滋味。

哥哥没有打她。

还还帮她擦眼泪。

依旧很温和。

宋枝乖乖退到一边,揉揉还有些发红的眼睛,看闻时礼慢条斯理地喝水。

他看上去要好一些,但嘴唇还是非常苍白,汗也流得很厉害。

眼看着宋长栋又准备开训,宋枝怯怯道:“爸爸,你不要骂哥哥好不好,他现在很不舒服。”

“”

宋长栋:?

“不是吧。”宋长栋指着床上的男人,“他才刚来咱家第一天,你就这么护着他阿?他的混蛋样你不知道,知道你跑都来不及。”

宋枝没在意,只是重复:“哥哥他现在不舒服。”

陆蓉正好在门口听到这话,笑着进来说:“长栋,你又不是不知道枝枝从小就想要个哥哥,护着也正常。再说,小闻现在这样你骂他没用,消停会吧。”

宋长栋:“你们俩帮他说话几个意思阿?我是医生还是你们阿?”

“爸爸——!”宋枝一把抱住宋长栋胳膊,开始撒娇大法,“不要再骂哥哥了!求求你啦!”

陆蓉搭腔:“小闻人不舒服呢。”

“”

被母女俩磨得没法,宋长栋一张嘴说不赢两张,只好摆摆手:“行行行,我是个恶人。”说完就气呼呼出房间了。

宋枝看一眼,然后转头朝闻时礼吐舌头做个可爱的鬼脸,凑过去超小声说:“胜利!”

闻时礼失笑出声。

小姑娘到底什么生物来的,怎么这么可爱,鬼精鬼精的。

陆蓉确认窗户关好以后,看见闻时礼一额头的血:“伤口还没处理,我去把他叫回来。”

“不用!”宋枝激动,“我来给哥哥弄,你叫爸爸回来他又要骂哥哥。”

陆蓉笑:“好,那我去哄哄你爸。”

等陆蓉离开。

宋枝温温吞吞地找医药箱的开关,拨弄好一会儿都没打开:“不是这么开的吗。”

男人冷色调的手伸过来。

指骨修长。

“这儿。”他说。

两人指尖触在一起。

宋枝一个激灵,惹来男人轻哂:“吓到了阿?”

“我没有。”

宋枝垂眼不看他,等他把医药箱打开后,伸手去推开他:“我来。”

“嗯?”他懒懒应一声,“小宋枝能行吗?”

宋枝:“行,怎么不行。”

闻时礼:“哥哥看你笨手笨脚的阿。”

“”

宋枝拿出绷带,一边装作熟练地拆一边说:“你这是污蔑。”

闻时礼忍笑:“那算哥哥污蔑你。”

话音刚落。

手里绷带因为她的操作不当胡乱散开。

掉老长一截垂落到地上。

宋枝:“”

其实被污蔑也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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